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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懂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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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我良久不语, 吴良竟单膝跪地, 朝我求恳道:“在下自然知道, 同夫人说这些,实是太过失礼,只是……我只这一个妹妹,我们兄妹因是奴婢所生, 自幼备受欺凌。”

    “我身为男子, 倒还好些, 可以凭借自身的才干出人头地,安身立命。可我那妹妹, 却是只有嫁人这一条路,可因她这出身,却实是有些为难。”

    他这话说得倒是实情,吴宛是婢生子, 想要明媒正娶嫁入士族多半无望,若是想与人做正妻, 就只有嫁与寒门庶族为妻。

    可这数百年来, 士族和庶族之间壁垒森严、泾渭分明, 正所谓士庶不通婚,她出身本已有些卑微, 自然不愿再水往低处流, 而是想要人往高处走, 最好能飞上枝头。

    在如今这世上, 一个女子若想改变自身的命运, 唯一的晋身之道便是委身于一个身居高位、有权有势的男子,哪怕是做他的妾室。

    而卫恒,怕是吴宛目下所能够到的最有身份地位的男子了,难怪她心心念念想要嫁他为妾,她这胞兄吴良亦在旁推波助澜,想要促成此事。

    “中郎将虽是一片好意,想将舍妹另配他人为正妻,只是……”

    吴良说到这里,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实不相瞒,舍妹因先天不足,天生体质寒凉,医官说她此生无法生育,便是想要下嫁给寒门庶族为妻,一个无法生出嫡子的正妻,其命运可想而知。”

    “是以,还请夫人恕罪,恕在下斗胆有个不请之请,想请夫人做主,允舍妹入府,往后侍奉夫人左右,为您侍巾奉帚,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这就让我有些为难了!

    重活一世,在知道卫恒亦是对我情深意重之后,我再难像前世那样,如这世间大多的正妻一样,将替夫君纳妾视为理所当然之事。

    我不愿他再有别的女人,我想他只有我一个妻子。

    可是我又想知道前世时是谁害了我,是不是这吴家兄妹在背后弄鬼,以致我最后落得那般凄惨结局。

    如果真是他们,那我这一世若是坚绝不肯认下吴宛这个妹妹,和她共侍一夫,是否就能避免前世的覆辙?

    可若是如此,那我也就不能找出前世害我的真凶,为自己复仇。

    一时间,我竟拿不定主意,到底该何去何从。

    吴良见我迟迟不肯松口,又道:“夫人,恕在下直言,以中郎将的身份地位,他的身边是断不会只有一个女人的。到他日,中郎将继承了齐王的大业,只怕进献于他的美人只会更多。我那妹子,既然无法生育,便绝不会和夫人争宠,动摇您的地位,反而会是您的左膀右臂。”

    他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我抿了抿唇,淡淡地道:“先生当真拿定了主意,要送令妹入府,做中郎将的妾室,绝不会心生悔意?”

    他答得毫不犹豫,“还请夫人成全!”

    “……好!”我缓缓道:“我会同中郎将提及此事。只不过……是否纳你妹妹入府,我却做不了他的主。”

    到了晚间,卫恒仍未回来,我独坐灯下,想着吴良所请,觉得有些头痛。

    既然他们兄妹一心一意要按着前世的老路走,那我……是否要“成全”他们?然后静观其变,查出前世我被毒酒赐死的真相,再加倍奉还。

    可我实是不愿,让我和卫恒之间再插个人进来。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别说让她以妾室的身份入府,就是她自愿来府里做个奴婢,我都不想再看见她。

    我越想越是头痛,加之连日赶路,甚是疲乏,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在碰我,睁开眼睛一看,竟是卫恒回来了,正要抱我到床榻上去。

    他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角,歉意道:“弄醒你了。怎么不到床上去睡,也不怕着凉!”

    说话间,他已将我放在榻上,拉过锦被替我盖在身上,“这些日子一直在不停赶路,辛苦夫人了,早些睡吧!”

    我想到吴良求我的那件事,便扯住他袖子问他道:“子恒,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何事?”他复又在床边坐下,反握着我的手问道。

    “你受伤之时,可是吴宛在你身边照顾你的?”

    他面色微变,握紧我的手道:“不管是谁告诉你的,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当时我昏迷不醒,全然不知是谁在照料我,等我醒来后才发现是她,立时便让她出去了,此后再没让她进过我的营帐。若我当时有一丝神智,绝不会让她到我床前来照料我。”

    “是不是吴良同你说了什么?”他跟着问道。

    我点了点头,“他还说吴桢临终前曾修书一封,求你纳了他妹妹。”

    卫恒叹息道:“阿洛,你别多心!我没告诉你这些,是不想你为此烦心。我虽然仍欠吴桢一条命,但也不见得就要卖身给他妹子。我会好生照拂他们兄妹俩,他们若觉得住在吴家受嫡母欺凌,我会送他们一所宅子,让他们兄妹搬出来住,保他们一生衣食无忧。”

    “我瞧那位吴家姑娘不单是为了报恩,似是对你情根深种、痴心一片,这才想要侍奉你左右,你——”

    我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他猛地噙住我的唇,略带惩罚意味地重重碾转吸、吮,足足折腾了我有一柱香的光景,直到我目中露出求饶的神色来,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放开我。

    他从我口里退出去时,还轻轻在我唇上咬了一口,“可知道错了,下回再这样胡说,看我可还饶你!”

    我趴在他怀里,喘息良久,想起吴良最后说的那句话,忍不住有些哀怨道:“难道你能只守着我一人不成?即便不是她,将来也还有别的美人……”

    他拉着我的手放到心口处,“我此生,除了你,再不会有别的女人!从前没有,将来更不会有!”

    “你若是不放心,我再给你立个字据,签字画押如何?”

    他说着就要起身去动笔,我忙拉住他,“子恒,若是……若是你不曾做过那个失去我的梦,你是否还会这般珍视于我,宁愿只守着我一人,也不纳妾?”

    这个疑问我早就想问他了,毕竟前世的时候,他得知我替他纳了吴宛后,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只是半真半假地讽刺了我一句,“夫人真乃贤妇也!”

    后来,他登基为帝后,更是纳了雍天子的两位公主为贵人,并臣下进献的美人若干。

    过了好半晌,卫恒才答道:“阿洛,我不愿欺瞒于你,若是我不曾在梦中体味过失去你的那种痛,只怕……我亦会如大多数男子那样,不会只守着一个女子。纵然我心里再是爱你,也还是会纳些别的女子来充当摆设。”

    他答得坦诚,我倒也并不意外他会这样想,毕竟这才是如今这世上男子们该有的想法。

    正如吴良话中之意所暗示的那样,世间普通男子,尚且妻妾成群,何况如卫恒这样的身份地位,他日为天下至尊时,如何会只有一个女人。这实是太不合常理。

    就如他的父亲卫畴,对姨母亦是情深不悔,且几十年如一日地宠爱于她,可也仍是接连不断地纳了数十名美貌姬妾。

    于男子而言,美人便如同那些金银珠宝、宝马名剑一般,是他们用来彰显身份和地位的象征,地位越高的男子,身边所拥有的女人自然就得越多越好。非如此,如何显出他们的与众不同,凌驾于众人之上。

    可是对女子而言,便是对男尊女卑和班大家所著的《女诫》深信不疑,可在心底最深处,也仍旧没人会喜欢自己的夫君还有别的女人。

    正如世间男子最恨的便是自已的妻妾同旁人有了首尾,对他不忠,难道女人们见到自已的男人同旁的女子相依相偎,就能无动于衷,而不会心生醋意?

    一想到前世他不仅是这样想的,亦是这样做的,纳了那许多妾室,纵然他说她们不过是摆设,可我心里仍是有些发堵,想将手从他手心里抽回来。

    他急忙将我抱住,“我知道错了,阿洛!”

    “我原以为男子汉大丈夫便合该妻妾成群,可是那个梦却让我明白了,在这世上,我最最在意、最不能失去的究竟是什么。”

    他轻抚我的眉梢眼角,语气里有一丝恐慌,“仅仅是在梦里失去你,我便已承受不住……若是现下或是将来,你当真从我身边离开或是消失,我只怕……”

    他将我紧紧搂在怀里,“幸好还不晚,幸好上苍让那个梦警示于我。自从做过那个梦后,我便打定主意这辈子只守着你一人,绝不会有别的女人,免得她们妨碍到我们的夫妻之情。”

    闻言,我心中有些悲喜交加。

    悲的是,他以为一切还不晚,他从不曾有过别的女人,却不知前世时的他,早已纳了那么多姬妾来横在我们夫妻之间。

    喜的是,比起前世,他总算有所长进,愿意为了我而守身如玉。

    或许,人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晓得珍惜,只有失去过一次,才会真正懂得要如何去珍视所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