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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棍棒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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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向东笑出了泪,起身拿过棉袄,坐到孟玉坤身旁,带着点撒娇意味,靠到他肩头,“爸,我喜欢你这样抽我。”

    孟玉坤浑身一抖,伸出一手推开他,笑骂道:“你今天有病吧,怎么,吃烤鸡吃出啥毛病来了。”

    这儿子他了解,胆子大的能上天捅个窟窿眼,生产队里的两只老母鸡,还有那些粮食,‘打土豪’三字,他闭着眼想,就能知道是这小子干的。

    “爸,你是不知道,邓家那小兔崽子,今天拿着鸡蛋,有多炫耀,竟然让曹建国钻他裤裆,我路见不平,能当看不见嘛,这两只老母鸡就是资产阶级敌人,我今天代表主.席,革了它们的命,也算为国家做点贡献了。”

    孟玉坤浓眉一跳,随即一巴掌拍到他后脑上,“没大没小,能把主.席放嘴上乱说,长点心,不然下次怎么死都不知道。”

    “有爸在呢,我可不怕。”

    孟向东笑着穿上衣服。

    “爸可罩不了你一辈子,往后的路啊还得靠你自己走。”孟玉坤轻拍了下他的脑袋,起身道,“我去烧点热水,给你伤口擦一下,唉,老话说得好,儿子大了不由爹。”

    孟向东把双脚收到炕上,盘好,对着走出屋子的背影大声喊道:“爸,我就要你罩我一辈子。”

    “你个倔小子,坐好,别乱动。”孟玉坤回头笑骂一句,满眼宠溺。

    钱雪张嘴打了个哈欠,今天肚子里有食,等下滚到热炕上睡一觉。她以前从没睡过这种古旧的炕床,在冬日里睡来,竟是异常舒服。

    怪不得现在还有人特别去理疗所睡热炕,说是能赶走身体里的湿气。

    钱雪抓着钱根兴的手跨进家门,这房子里黑漆漆,屋顶又矮,看着感觉要垮下来一般,不说现代化的豪宅,想想今天看到的大宅子,对比这两间小茅屋,钱雪真是欲哭无泪,唉,此时能有个热炕睡就不错了,要求别那么高了。

    闵大妮摸出火石,噼啪敲击,好一会才点着油灯,钱雪已摸到炕上,正打算拖开炕尾属于她的被子合衣躺下了。

    “钱阿雪,你给我下来站好。”

    突然一道尖细爆喝,吓得钱雪膝盖一弯,趁势就倒在了炕上,她偷瞄一眼闵大妮发沉的脸色,一只小手悄悄拉过被子,身体就如蚕一般钻进了被筒里。

    好冷,炕还没烧起来,被筒里就象冰窟窿。

    “我知道你听懂了,别装傻,给我下来。”闵大妮又是一声吼,回头左右瞧了瞧,又出门找了根细树枝进来。

    哎哟喂,这架式,难道想家暴不成。想到此,钱雪更是闭上了眼,双手拉紧被子。

    “忠良媳妇,你这是干嘛?”钱根兴原本没跟着进这屋,听到动静,在门口问道。

    钱忠良已移到炕沿坐下,把拐杖搁到一旁,并不相劝,道:“爹,大妮管教阿雪呢,你不要管。”

    哟,这爸可真够狠心的,竟然还劝着她爷别插手,不行,看得出来这位爷爷可是真心疼爱她,他走了,还不知道这位妈要怎么打她呢。

    想到此,钱雪拉开嗓子嚎了起来,那声音要多悲惨就多悲惨,要多委屈就多委屈,简直惊天地泣鬼神,声震四野。

    她这一嗓子,吓了全村人一跳。

    “哪家又有人没了?”

    “刚才大伙都在打谷场上,看着还好啊,怎转个身就没了?”

    “是谁家呀?”

    “可怜啊可怜,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这头,钱雪把脑袋从被窝中探出来,朝着门口直喊,“爷,爷……”

    这一个字,她算是说得清了,这一声声喊爷的声音,把钱根兴的心喊得软成了一滩水,再也没法提起来,脚步随心走,已迈进了屋。

    可闵大妮想定了今天要教训她一顿,学什么不好,竟然学会偷鸡了,她爸用半条命换回来的荣誉全被她踩在了地上。

    小丫头不傻了,却学坏了,那她宁愿她傻一点好。

    钱根兴刚迈进来一脚,就被闵大妮似柔却刚的手给推了回去,“爹,你回去早点睡吧,要是睡不着,你先帮我们把炕烧起来吧。这丫头学会偷东西了,得好好教一教。”

    钱雪眼睁睁看着钱根兴被闵大妮给推了出去,屋门缓缓拢上,最后一眼,她爷脸上堆满了为难与心疼。

    外援没了,得自救啊,钱雪拉着被子往炕里缩。

    “下来。”闵大妮喝道,“从哪学的偷鸡?我们家干干净净,堂堂正正,可不想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贼胚。”

    “不下。”

    钱雪啊啊道,把头摇成拨浪鼓,她也不嚎了,缩在炕里,与闵大妮对瞪。却不想,未完全缩进去的脚被钱忠良一把抓住,拖了出来。

    钱雪抵抗不过,就感觉她这个妈拉下她大棉裤,细树枝就抽到了她屁股蛋上。

    啪,啪,啪……

    声音清脆,胜过琴音。

    火辣辣痛感顺着神经飞速爬满全身,钱雪一下咬紧唇。

    让她感到不适的,是羞耻感。

    这个妈竟然把她的底裤都拉下了,树枝抽打在身上,也抽打到了她的心上。

    这种羞耻感觉,排山倒海,如汹涌的浪潮一瞬间掀翻了她。

    “下次还偷不偷东西了,说,还偷不偷了,我们钱家可不要偷东西的贼,不吃点苦头,你还不知道哪里错了。”

    钱雪就趴在炕上,把发烫的脸颊深深埋进了被子中。

    钱根兴在外头急得拍门,想冲进来又觉得不好,忠良小时候做错事,也被他抽过,用的还是竹条,娃不打不成器,可现在轮到孙女了,哟,他那一颗心啊,酸得来,恨不能替了孙女挨打。

    “打两下就得了,她也知道错了。”他凑着门缝说道。

    刚才孙女还嚎的很响,现在却一声不吭,只有树枝抽打的啪啪声。

    “别打坏了,姑娘家家,比不上男娃子结实,打两下就得了,她也知道错了,好好教,别打了。”他又凑近了些,恨不能把脑袋挤进门板上那条半指宽的缝里,焦急唤道,“阿雪,阿雪……”

    钱忠良伸手,握住了闵大妮挥树枝的手,朝她摇了摇头。

    见丫头这般硬气,他也心疼了。屁股蛋上通红一片,隐约有一条条肿起,怕是疼得很,她却紧咬着唇不吭声,是他的种。

    闵大妮拉起钱雪,却见她已流泪满面,脸涨得通红,唇都咬破了,这样无声哭泣,她也打不下手了。

    “阿雪,妈妈为什么要打你,是因为你做错了。不能去偷别人家的东西,那是贼。”闵大妮拿出帕子,帮她擦了擦泪,裤子拉好,和声说道,“我们家穷,没吃没喝的,可我们不能让人瞧不起,人立在这世上,就得堂堂正正,你爸,战场上丢了半只手半条腿,可现在还靠着自己编竹篾,换工分生活,他不靠生产队里,所以队里的人都敬着他,说到我们钱忠良家,只有好的。你要是当了贼,我宁愿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家里放着那些竹条条,还有筐啊篓啊的,原来也能换工分啊。

    钱雪暗思,接过帕子使劲擤了下鼻涕。擤得鼻头红通通的,看着更可怜了三分。

    “这回的事情,孟向东和曹建国都有份吧?”钱忠良问。

    钱雪想了下,点了点头。爸妈都是正直之人,告诉他们也无妨。

    钱忠良跟闵大妮对了下眼。

    门外钱根兴嘭嘭叫门,“阿雪,我的小阿雪……”

    闵大妮去开了门,钱根兴已冲了进来,“哎呀,怎么打成这样,疼吗,爷看看。”

    钱雪忙拉住裤子,不让看。

    “我的小阿雪也知道难为情了,不看就不看。”钱根兴笑了,“阿雪,下次可不能再去拿别人家的东西,就算你再喜欢,那也是别人家的,你想要什么,回家跟爷说,爷挣了工分给你买去。好不好?”

    老人说得恳切,钱雪能感觉到他有多疼爱她,她抬起头,对上他浑浊的老眼,点了点头。

    “我家阿雪真得要好了,真好啊。”

    钱根兴摸摸钱雪小脑袋,拉拉她小辫子,心里欣慰极了。

    只要孙女能好,他吃多少苦都愿意。

    阿雪自小痴傻,好像三魂缺了两魂七魄少了六魄似的,想来他偷偷去黄村老黄婆那边拿符箓喊魂还是喊对了,这丢了的魂魄找回来了。

    等下次攒了工分,得买二两红糖去回个礼。

    想到这里,钱根兴看看儿媳挺起的肚子,琢磨着再去哪里弄点粮食,小孙子要出世了,没粮食吃怎办。

    “这事你再抽个空跟孟玉坤大哥商量一下,他主意多,你多听他的。”闵大妮对钱忠良说道。

    “正是。”他应下。

    汪国英从县城赶回来,迎接她的就是这样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她家藏的粮食全被‘打土豪’了,家里冷锅冷灶,儿子坐在门槛上哇哇大哭。

    她心疼不已,把儿子抱进屋内,一倒热水瓶,空的,不由横一眼邓红军,斥责道;“也不烧点热水,没看儿子哭成啥样了,一点都不知道心疼。”

    “我能不知道心疼吗,没了那些粮食以后日子可咋过。”邓红军烦躁地抓了抓他的大背头,把头发抓成一缕缕,此时也顾不上形象了。

    “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急又有什么用,还不得我明天回家一趟,跟我大哥借点粮呗,人还能被尿憋死啊。”

    汪国英边说着,边拿着水桶去后院打水,灌满水壶,捅开煤炉,换了个煤球,把水壶坐上。

    邓红军一路跟在她身旁,听她这样一说,眼底都有了光彩。他大舅子汪国中有本事,来安县革委会主任,二把手,权力大得很呢,要点粮食肯定不成问题。

    只要他媳妇出马,事情没有搞不定的,他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怕就是娶了汪国英,根正苗红的革命军人家庭出身。

    “媳妇,你真好。”他凑上去,飞快亲了一口。

    “去去去,也不怕被儿子看见。”汪国英笑推了他一把,掀开锅盖,里头还有一碗小米粥,看来今晚只能将就了。她加了一瓢水,用铲子搅了下,坐进灶头开始点火烧饭。

    “媳妇,今天去县里开会说了些什么呀?”邓红军有了谈话的兴致。

    “县委决定,组织县医院医生下乡给百姓们检查检查身体,浮肿病、肝病,严重的就发些药物,其实是县委决定开展一次救助活动,看看真实情况,病情严重的给发些糖豆、糠麸饼子什么的,让大伙熬一熬,等种子种下去,麦子收上来,日子也就好过了,会上让我们妇女会做好接待工作。”

    闻听此言,邓红军搓着下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