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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此身已是洒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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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喻要奏报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把中秋那天晚上的事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末了请皇帝为自己老婆的妹妹做主。

    阮喻的心思也是很复杂的, 苏榴落选, 苏氏就要埋怨自己。苏榴与自己每常提起也是郁郁不乐,仿佛下一刻就要哭了,看得他委实心疼。阮喻便希望能够借助这起调戏事件,让皇上把注意力再次放到苏榴身上。他可是听说了,选秀当日, 皇上就只单单多问了问苏榴, 多与她说了说话。

    可见在那一众秀女里, 皇上就只看中了苏榴。

    最后没选, 阮喻暗暗猜测,可能是皇上嫌弃她家毫无门第可言,才叫她落了选。他觉得皇上也是真太龟毛求疵了点,选妃就等同于纳妾, 要什么门第,长得好看心里喜欢就行了。

    所以他今日也算是奔着一箭双雕才来奏这个事,一要给罗氏一点颜色看看, 二就是要激起皇帝对苏榴的怜爱之心和保护欲, 让皇上彻底地记住苏榴这个人啊。

    邵曜听了阮喻如此上奏,看着他的目光瞬间就变得深沉了。他只要一想起上辈子阮喻做过的那些事, 那个总往自己女儿身上插刀的做法, 他就觉得阮喻必定也是苏榴妖法的受害者。而今见他这辈子依然受困苏榴, 难免便生了些同病相怜之感:堂堂一个兵部尚书, 朝会上奏事没有先讲北边夷族最近的古怪动向,却来打这种私人恩怨小报告,定是也受到了苏榴残害!

    念及此,邵曜忽然就坐直了,他要是能想办法把阮喻拉出火坑,帮助阮绫跟阮喻父女修复关系,帮她破除一个心结,那绫绫岂不是要感激他……嘿嘿嘿。

    说不定还能原谅他了!

    邵曜突然觉得有了盼头,不禁将身姿坐得更端正了,语气和蔼地同自己曾经的老丈人说:“中秋佳节,谁不放松?昨晚朕听闻燃灯大会人挤人,兴许只是不小心撞上了。”阮喻能当堂告状,可见苏榴根本不曾告诉他昨晚邵曜也在场。邵曜这便是暗示阮喻苏榴可能没对他说实话,至于阮喻有没有察觉到不对,邵曜也只能说水滴石穿,只要有人多提醒,总有一天他会发现的。

    “启禀皇上,绝对不是不小心撞上的。臣……”

    阮喻还想说什么,邵曜已经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朕听闻北边似有军情,爱卿,我们先说说这个事情吧。”

    阮喻本来先提起苏榴之事,就是怕先说了兵事之后,朝堂上又要开始就如何对待北边的夷人这个问题论战一个时辰直至朝会结束,到时他就没机会说苏榴之事了。现在皇帝不知道从哪儿得到消息,轻描淡写揭过了苏榴的事,自己先提起了兵事,他只好在心里暗想,苏榴这怕是没运气做皇妃啊。

    阮喻禀报完了该禀报的事,朝中果然热火朝天地掐了起来。他站进列队里一动不动,想着皇帝可说是第一次如此驳他意,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皇帝他以前态度好得几乎没底线的啊,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这么一想,阮喻就更觉得自己这一步退得很是尴尬,好像他多想把苏榴推进宫似的。

    他倒是忘了,昨日苏榴哭哭啼啼与他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中途哭得太厉害,还一度晕厥在了他怀里。阮喻当时就气得快脑溢血了,苏榴如此乖巧,怎能被不知哪来的毛头小子欺负?他已然忘了男女大妨,甚至忘了自己是她姐夫,不但抱着她安慰,还亲手给她擦了擦泪,拍着胸脯告诉她,一定帮她出这口恶气。

    现在邵曜没理会,阮喻就自觉在苏榴面前有点掉面子。身边掐得唾沫横飞,于阮喻而言不过都是浮云,他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自己脚尖前方的一块明亮地砖,心里不由自主地神游天外,开始琢磨起回去之后,如何好好补偿苏榴……

    邵曜好不容易等朝堂上的激进派和鸽子派面红耳赤地互相喷完口水,终于大家都累了,他能一锤定音了,他才定下方略,当廷颁旨:“着令白飞带部前往侦查,即刻启程。”

    白飞?

    神游天外的阮喻回过神来了。这白飞可是草莽出身,与谁都不大沾边,这白给的功绩怎么能给他?他立刻出列建言:“皇上,侦查之事,不可小觑,臣建议将此事交予经验更为丰富的阮先明来办。”

    “朕意已决,就这样吧。”邵曜再一次轻描淡写地驳了阮喻。

    他心道,不是朕不想给你们阮氏机会,但是这个阮先明,现在看着是个大好的青年才俊,以后就要被苏榴迷得神魂颠倒,亲自给兀惕送长城去了。邵曜上辈子做鬼看得分明,阮先明就是太好色了,估计苏榴都没用上妖法,他就已经跪了。所以他宁愿提拔身家清白得当兵前只有一根麻绳,几块布料遮身,全凭军功杀上来的白飞,而不是把这么重要的军功机会放给本来就是去边关镀金的阮先明。

    定下此事,处理完朝堂上其他人的奏报,又假装忘了编戏风传天下之事后,邵曜想了想,就退了朝。

    他虽然驳回了阮喻,阮喻还是提醒了他:一切成败系于苏榴一身。

    再找阮绫交换一下消息,互通一下有无,制定一下完整方案吧。恩,就让上辈子那个总是天赋吉运的暗卫零六来办好了。

    到了晚上找暗卫送帖子,而不是走正规渠道找时怀池传达,邵曜也是相当贱兮兮了,大约还有那么点儿侥幸心理。不过他已经吃过只请阮绫一人商议,被时怀池给撞上的亏,邵曜这次学精了,他让暗卫带了两分帖子去,两个人都请了!不过他特别要求暗卫零六一定要把给阮绫的帖子亲手送给她,给时怀池的帖子一定要送到,但要送到他不容易看到的地方。

    暗卫零六心里仔细一琢磨这命令,仿佛明白了什么……

    不过邵曜实在是高估了这天赋吉运暗卫在其他方面的幸运值……他不知道,暗卫零六只有在面临生存挑战的时候,幸运才会特别高,平时,这家伙是个喝口水都能呛到的霉星体质啊。

    当时,时怀池正跟阮绫正在两个不同的房间里,阮绫正准备沐浴,时怀池正在背书。这暗卫脚踏房顶,悄无声息地落了下来,本想从窗口边绕过去,把帖子投递给隔壁的阮绫。他这刚到了窗户口,时怀池就打开了窗户。于是一身黑漆漆的暗卫零六就跟一身月白的时怀池面对面撞上了。

    一瞬间,两个人都有点尴尬。

    面面相觑,没有一句话。

    暗卫心道:幸好我戴了面罩。

    时怀池心道:看这装束,必定是皇帝派来撬他墙脚的。

    所以时怀池也没大喊起来,也没后退防卫,他就这么瞥了瞥暗卫,问道:“皇上派你来是要做什么?”

    卧槽连身份都被认出来了!

    他怎么从我这一身黑上认出来的!

    暗卫零六内心很崩溃,临出发前,皇上就跟他说,办成了这件事,就赏他平时奖金的两倍,有多大的奖励就有多大的惩罚,那自己这没干成,不就是这个月的奖金都要被扣没了!

    零六他也是急中生智,立刻倒退数步,嗖一声撤到了树枝上,金鸡独立地望了望四下里,才说:“不好意思,我走错地方了!”说罢嗖地一声,飞檐走壁跑了。

    时怀池:“……”

    他若无其事,淡定地又伸手要把窗户关上,才将关到一半,那暗卫居然又窜了回来,他气息微喘:“我没有找错,您就是时大人吧?这是我家主子给您的帖子。”说着恭恭敬敬双手奉上了帖子。这才又嗖地一声跑了。

    邵曜的二手准备!

    暗卫零六跑到一半,心道,皇上给他两张帖子,不就是为了应付这种时刻的吗!既然都被撞上了,自然要亲手把帖子送上帮皇上洗脱嫌疑!

    所以他又嗖地一声,跑回来递帖子了。

    时怀池单手打开帖子看了看,微微皱眉,便把窗户关上了。

    自己天天去宫里,坐到皇帝他外间,商量对付苏榴之事,用得着专门给他送帖子?

    时怀池拿着帖子思索片刻,把它丢进了抽屉里,推上了抽屉。

    阮绫焚香沐浴完毕,从屋中出来,也拿到了暗卫零六那张神出鬼没的帖子。阮绫打开看了看,拿着这张帖子敲了敲手心,心道:这邀约之事,邵曜不直接给时怀池说,让他传达,非要假借名目来递帖子,说不定是前两日看她跟时怀池相处融洽,蓄意破坏来的。哼,不能让邵曜得逞。

    想毕了,阮绫就拿着这帖子去了卧室,递给了时怀池看。阮绫以为邵曜又是单独约她的,结果她把帖子一递,时怀池也从抽屉里摸了张帖子出来。

    所以两张帖子被放到了一起比对,时间也没有问题,地点也没有问题,不过时怀池还是从暗卫的那一瞬逃窜中嗅到了一丝不对劲。他最后看着这个帖子说:“那我们就一起去吧。”

    阮绫手里车轱辘似地来回转那两张长方形请帖,她的眼睛落在帖子正面上,邵曜亲手写的龙飞凤舞的字就像两个大皮球,转过来,转过去,转过来,又转过去。她凝视小半会,却道:“我还是不去了。你们商量好怎么做,有要我上的,就告诉我就行。”

    时怀池意外地看了看她,继而,他便露出了些许高兴的神色。说:“那我明日进宫便回了皇上。”

    阮绫点点头,停住了来回转动的手,打开抽屉把帖子丢了进去,就转身去上床睡觉。她的袖口裙摆飘着洒脱的风,看起来已然毫无留恋了。

    因着夜未深,两个人都还精神。时怀池跟阮绫躺到床上之后,也没有立刻睡,他寻摸着跟阮绫说了会话。阮绫还是包得跟个蚕蛹一样,时怀池偏着头看她,心里很清楚,她的警惕心比城墙还厚。犹豫半晌,时怀池忽然问阮绫,“你现在明白,皇上也是中了妖法了吧。”

    阮绫在黑暗里,偏头看了看时怀池。时怀池的面部沉湎在一种漆黑的夜色中。他仿佛有许多话想跟阮绫说,然而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沉默着,在夜色中漆黑成了一座雕塑一般的漆黑阴影。

    阮绫张了张嘴,过了好一阵子,她才说:“自然,我已经知道了。”

    时怀池又是沉默了好半天,又问阮绫,“那你打算怎么办,你会原谅他吗?”

    阮绫又沉默了一会儿,好半天之后,她才说:“你这样问,委实为难我了。我知道这件事,也不过就这两天,但是我厌恶苏榴,被邵曜辜负,旧事重重积压,已经好多年了。就算我现在知道他是中了妖法,我就能原谅他了吗?”

    退一万步讲,她为什么非得原谅邵曜呢?

    阮绫拉高了自己的被沿,不说话了。

    时怀池也沉默了许久,许久之后,他才盯着阮绫实际上柔软的轮廓轻轻地说:“你的爱和恨,都太长了。”长到他上辈子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阮绫那颗脑子转过弯来,正眼看一看自己。她就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一步又一步地让着她。她说自己狼子野心,他就狼子野心了。她说自己有谋反之心,他就有谋反之心了。

    “不,你不明白,我不恨他。我只是不想强迫自己原谅他。”阮绫推开把自己裹得像蚕蛹一样的被子,坐了起来。她抱着被子朝着时怀池的方向半俯下-身来,乌黑的长发落了一缕到时怀池锁骨上,冰凉凉的,还有点儿痒。时怀池瞪大了眼,一动不动。阮绫就这么俯身看着他的眼睛,问:“你希望我原谅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