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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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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七宝这一辈, 威国公府开枝散叶, 分了三房, 人丁无数, 良莠不齐。

    袭爵的第四代威国公、也就是她的祖父去年才下世,府内由谢老诰命做主。

    威国公长房这支人丁兴旺,七宝头上有两位兄长, 四个姐姐,还有一位幼弟。到了七宝正好排行第七,又因为万千宠爱于一身,就借着佛教七宝的意头给她起了这名字,想着有神佛庇佑她平安一世的意思。

    七宝之母是豪门谢家的远亲苗家, 苗夫人近四十的高龄又得了一位小小姐, 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非但是苗夫人高兴, 阖府上下, 无人不喜。

    恰好在七宝满月的时候,宫内又传出喜讯, 七宝嫡出的长姐得了皇帝招幸,封了贵人。

    真是喜上加喜, 兆头极好。

    于是国公府摆了一场盛大的满月酒, 宴席连摆了三天三夜, 几乎京内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道贺了。

    所有见过七宝的人都非常喜欢她。

    因为这女孩子实在是生得太美了, 毫不讳言的说, 给谢氏夫人接生的几位稳婆, 赌咒发誓自己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婴儿。

    本来苗夫人还捏着担心, 生恐小孩子才出生好看的话,以后会慢慢长歪。

    谁知道七宝渐渐长开后,更加美的不可方物,阖府称颂。

    本来京内众人只闻这美人的名声,还不大肯相信,只是有些跟国公府交好的内眷们,但凡是亲眼目睹的,从此都心服口服,一旦提起,必定交口称赞,都说从未见过那样美丽的女孩子。

    可是美人儿却也并不是没有缺陷的。

    七宝的缺陷就是天生胆怯,性子弱,而且敏感爱哭。

    其实也是,从小给全家上下呵护着,含在嘴里怕化了似的,性子多半会走两个极端——要么十分娇纵,要么十分怯弱。

    不幸的是,七宝属于后者。

    幸运的是,她有阖府上下的细心呵护。

    因为知道她的性情胆怯,生怕她受了委屈,整个威国公府千挑万选,精挑细选的……直到七宝十五岁及笄,这如意郎君的人选还没有选定。

    期间来求娶的自然不计其数,其中多是非富即贵的,甚至包括两位王爷。

    一位是静王殿下赵雍,一位是康王世子殿下。

    虽然都是凤子龙孙,但身份却有所不同,众所周知,静王殿下在几位王爷中排行最末,而且体弱多病,圣上面前并不得宠。

    但康王殿下就不同了,精明强干,深得皇帝宠信,群臣爱戴,有贤王之称。

    民间都说康王殿下是太子之选。所以虽然是康王世子来求娶七宝,但权衡利弊,仍是比堂堂的静王殿下要强多了。

    终于,谢老诰命做主,给七宝择定了康王世子。

    一时满城传颂,都说威国公府的小小姐好福气,将来恐怕便是太子妃娘娘了。

    一时众多名士嘉宾犹如过江之鲫,纷纷前往国公府交际,不过是攀龙附凤的意思。

    大概是觉着终于给心爱的小孙女选定了如意佳偶,谢老诰命在当年便含笑下世了。

    七宝哭的昏死,大病了月余才有起色。

    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老诰命去世的次年腊月,京内也随着风云变色。

    先是有传言康王殿下谋逆,本以为是流言,谁知不到新年,锦衣卫已经查封了康王府。

    这场风波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威国公府。

    大变那日,到府内传旨的太监宣读圣旨,大意说宫内的淑妃娘娘勾结康王意图谋逆。——如今淑妃已经伏诛,康王也在狱中承认此事。

    刹那间,偌大的威国公府,成了人间地狱。

    所有人都从九重天坠落泥淖。

    包括七宝。

    她是天生娇贵的身子,打小没有受过丝毫委屈,行动处便有人伺候呵护着,哪里禁得住这个。

    去抄家的锦衣卫如狼似虎,不管是贵妇、小姐,尽数拉出来囚禁在一起。

    只是当几个彪形大汉涌入长房小姐的闺房之时,望着面前双眼朦胧宛若洛神在世的少女,这些粗鲁不堪的男人们突然间都屏息静气,不敢高声。

    一个个如痴如醉,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女。

    原来绝美,也是一种慑人于无形的利器。

    只是当时七宝不懂而已。

    虽然这些锦衣卫已经收敛了凶神恶煞的行径,但七宝从小娇养深闺,除了兄弟父叔等,外男都没见几个,突然看见这身着铠甲手按钢刀的锦衣卫,受惊之余便晕厥了。

    这一年七宝正好十七岁,也本该是在今年嫁入康王府的。

    ***

    再度醒来的时候,七宝人已经不在国公府了。

    天真无邪的女孩子受惊过度,浑浑噩噩,幸而身边还有一张熟悉的脸孔,那就是在威国公府伺候她身边的丫鬟同春。

    从同春的口中七宝才知道,在她昏迷的这段日子里,静王殿下赵雍奉旨彻查了整个威国公府,如今昔日荣华赫赫的府邸已经成了罪囚的产业,一应值钱的物件都给检抄,府门上贴了封条。

    七宝最担心自己的母亲跟兄长们,只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同春体察她的心意,低低说道:“奴婢只从门口的小厮洛尘口中得知,夫人跟姑娘们、以及府内的其他女眷都给羁押在大理寺。洛尘说,女眷们一般都会给论身价发卖出去。”

    七宝只觉着耳畔一句句都是噩耗,不由痛哭失声。

    同春忙安抚,又说道:“姑娘,你可知道你为什么在这儿?”

    七宝脑中一片茫然,懵懂地看着她。

    同春小声说道:“姑娘,我打听到,这里的主人是张制锦张大人,是他把您救了出来的。”

    “张、制锦?”七宝水汪汪地双眼睁大,大为意外。

    七宝当然知道这位张制锦大人,他出身四大豪门之一的兰陵张家,传说貌比潘安,才胜子建,但天生性情不羁,少年时候便离家出走游历天下,一人一马一剑,所到之处常常有行侠仗义的奇闻异事传出,委实的潇洒风流,不可一世。

    且数年来更有许多绝句名篇流传于世,每当有新诗上市,便会引发京城纸贵。

    后来张制锦收心回京,便在户部任职,行事举措竟很得圣意,很快扶摇直上,如今已经贵为吏部尚书,内阁次辅,封文端伯,是朝中年纪最轻的权臣,天子跟前头一号的红人。

    七宝从小体弱内向,唯一的爱好是喜欢看几本书,先前家中也藏有不少张制锦的诗集,有很多他的诗甚至倒背如流。

    七宝甚是倾慕张制锦的才华,有时候捧着诗词遐想,却不知这样的人物到底是何等潇洒脱俗的形貌。

    只是那也不过是闲暇乱想而已。哪里想到今生竟真的有风云际会的时候。

    听了同春的话七宝彻底惊呆了:“可张大人他、他为什么救我?”

    同春回答:“奴婢也不知道,但是当初去咱们府内的人不少,姑娘想想这位大人跟府内老爷有无交情?”

    这样一提,七宝倒是恍惚想起一点:“以前仿佛听哥哥们提过一次……”

    她的心中也升起一丝希望,两只好看的眸子闪闪发光:“难道张大人是家里的世交?”

    同春趁机忙说:“多半如此了!不然他怎么会冒险相救姑娘呢?奴婢看,他既然把姑娘安置在这里,迟早晚会来探望您的,到时候见了面,姑娘只需要好生求他,想必他会看在昔日跟府里的关系,帮帮咱们。”

    “说、说的是,”七宝的心噗噗乱跳:“但我该怎么开口?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他。”

    同春撺掇道:“怕什么,他是府里的世交,也算是姑娘的长辈了,而且听说这位张大人在皇上跟前说话最管用,而且跟静王殿下也极交好,他既然肯救姑娘出火坑,自然是顾念昔日跟府里的关系才如此的,姑娘如果想跟夫人少爷等重聚,如今只能靠他了。”

    “母亲,哥哥们,”七宝触动心思,泪一涌而出:“同春,我好想他们,不知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小姑娘趴在丫鬟的肩头,哭的难以停止。

    同春轻轻拍着她的肩膀:“姑娘别哭了,如今哭也无用,只有张大人是救星了,姑娘千万好好记得,等这位大人来了后,姑娘仔细跟他求一求,夫人跟老爷少爷的性命都指着您了。”

    七宝从小到大都无忧无虑的,从没有遇到过这种难事,也是头一次觉着肩头的担子这样重。

    她浑浑噩噩地答应了同春,可心里却一点数也没有。

    直到那天傍晚,七宝坐在窗前,托着腮看外头那一枝西府海棠。

    因想念家人,眼圈微红,泪珠打转。

    粉粉红的海棠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有花瓣随着纷纷扬扬地飘落。

    七宝的眼神有些迷离之际,一道月白色的影子,从花枝底下徐徐地走了出来,风姿曼妙。

    七宝还没回过神来,几乎以为是什么花神风君之类的精灵,但她定睛细看的时候,几乎一眼就认定,这就是张制锦。

    所谓风华无双,大概指的就是这个人了。

    他缓步自那一重西府海棠下经过,一身的月朗风清,眉目如画。

    不经意的顾盼之间,眉梢眼角却自有万种风情。

    七宝的兄长周承吉、周承沐都是京内有名的美男子,贵宦子弟,风度翩翩,七宝本是看惯了的,可他们却都无法跟面前的人相比。

    而且万万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年青。

    她从小儿就听说张制锦的大名了,本以为是个跟自己父亲差不多的长辈。

    七宝发呆的时候,花下张制锦略略抬眸,长睫轻眨,清冷如电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看向她。

    七宝吓得几乎抱头躲在桌子底下。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张制锦已经进了房间。

    同春跟在身后,畏畏缩缩地向着七宝使眼色。

    直到张制锦淡声道:“出去。”

    同春本还有点犹豫,给他淡漠冷绝地眼神一瞥,顿时低下头去,乖乖地出门了。

    七宝从小儿身边不离人,更没有跟一个外男同居一室,见同春离开,越发慌了神,

    幸好同春这几日的耳提面命有效,七宝记起同春的教诲,终于结结巴巴地唤道:“张、张世叔……”

    “你叫我什么?”那好看的眉形微微扬起。

    幸而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浑厚,一听就透着可靠令人信赖之感。

    七宝安顿忐忑的心神:“我、晚辈……见过世……叔。”

    “世叔”这个称呼,是七宝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显得又亲密——跟府内是世交的情谊,又尊敬——她晚辈对于长辈的恭敬。

    但如今亲见其人,忽然不知道以“叔”来称呼是否唐突。

    七宝心头发虚,最后那一声“叔”就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又轻又弱。

    张制锦嘴角微挑,突然走近了一步。

    离得太近了,七宝能看清他月白长衫上的缂丝暗纹,以及他身上散发的淡淡清香,不知是什么香气,透着清冷而昂贵的气息。

    七宝几乎忍不住发抖,但虽然慌得很,她仍记得丫鬟的叮嘱,当下只管死死地低了头,红着脸说:“我、想求世叔、大人……周全我的家人。”

    出乎意料,张制锦回答:“好。”

    难以想象他答应的这么痛快,七宝惊喜交加,猛然抬头,却对上那双有星光隐耀的眸子。

    他凝视着七宝水雾氤氲的眼睛,温声补充:“只要你告诉我,那时你对我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七宝如坠雾中。

    “什么……话?”两只泪渍未干的妙眸微微睁大,她讶异而迷惑地问道:“我、我跟世叔见过吗?”

    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脸,七宝竭力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自己对这个人毫无印象,而他如此丰神俊朗,出色之极,倘若见过面是绝对不会忘的,难道是他弄错了?

    张制锦看着少女的反应,很短促地笑了笑。

    “我早知……”笑容里的自嘲稍纵即逝,眼神却陡然间变得暗沉。

    七宝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踉跄地后退:“世、世叔,大人……”

    她懵懵懂懂,又是委屈又是害怕,禁不住泫然欲滴。

    张制锦凝视着她含泪泛红的眸子,真如梨花春雨,美不胜收。

    男人喉头一动,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在七宝的肩头摁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人推倒在那张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

    张崔李谢,是当世的四大豪族。谢老夫人出身便是其中的谢氏一族。

    威国公府的先祖周老国公,虽也是贵族子弟,但家世并非显赫,跟以上豪族更是无法相提并论。

    只因后来有从龙之功,又给谢家家长赏识,才娶了谢家女为妻,后来独子又尚了公主,从此家门鼎盛,直到如今。

    但就算是这样在寻常百姓眼中高不可攀的门户,对于张崔李谢四大豪门来说,威国公府不过仍旧是“新贵”罢了。

    真正的世家豪族,不管经历王朝更迭,权势转换,依旧能够进退有余,绵延不绝。

    就如同根深蒂固的大树,历经风吹雨打,日月更替,依旧枝繁叶茂,天地张扬。

    张家就属于这样进退自如屹立不倒的豪门,于乱世能自保而建功立业,于盛世能出将入相位极人臣,子弟们出色者犹如天上星辰,追溯其家族缘起能至于千年之前。

    他们当然是瞧不起那些从开国时候才会“鲤鱼跳龙门”的“新贵”,而他们,一直都是能翻云覆雨几乎能操控一切的蛟龙。

    谢老夫人本身就是谢家女,自然深知这些豪门大族的规矩。

    他们族中的婚姻,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他们联姻的人选,却也只在同等的豪族之中,除了四大族的人,世间其他的门户根本进不到他们的眼。

    谢老夫人自己其实也是经历者。

    当年,张家曾经同谢家联姻,在谢老夫人那一辈里,她也算是格外机灵出色的女孩子了,但是张家最终选择的,是老夫人的长房姐姐,一个最知书达理,娴雅文静,内心自有筹谋算计的女孩子。

    那会儿谢老夫人心性烂漫,并没在意,倒是她的母亲气的哭过几天。

    老夫人回想往事,笑道:“那张家要的,是要喜怒不形于色,极有主意,心思精细的新妇,像是咱们七宝这样的女孩子,只怕不适合他们的门风。”

    谢老夫人之所以疼惜七宝,一则那孩子的确可人疼,二则,却是因为七宝的性子,有些像是年少时候的她。

    底下周承沐听了,回想今日张制锦大人的举止,几乎没忍住脱口说一句:“我瞧着张大人对七宝好像也有几分意思。”

    周承沐死死地闭着嘴,生恐自己不小心叫出来,万一老太太问他怎么个意思法儿,难道说张大人抱了七宝?

    那屁股上还隐隐作痛,若又说出这个来,怕是细藤条要换成大板子了。

    ***

    暖香楼里,同春叫小丫头子准备了水,伺候七宝沐浴。

    脱了衣裳后,突然发现七宝右侧手臂上有两三块儿淤青。

    同春吓了一跳,忙问:“姑娘,这是怎么的?”

    七宝转头看看,却也不记得了。

    七宝天生肤白,且极为娇嫩,只要稍微用力,就会留下些痕迹,这会儿跟同春一起仔细打量并没有破皮儿,于是并不在意:“不要紧,大概是不小心哪里碰到的。

    不料同春一转头,却发现她的大腿上竟也有如此深浅的两道痕迹,这两道却看得极为清楚,仿佛是给人用手掐出来的。

    同春看的直了眼睛:“姑娘!”

    七宝低头瞧去,一愣之下,突然间想起给张制锦抱着下船时候,她拼命挣扎,他垂眸呵斥。

    那会儿七宝的确觉着他的手劲儿仿佛大了些,只是并没留意,现在看这些痕迹的部位,应该就是那时候留下的。

    七宝一旦想通,心中虽暗骂不已,却哪里敢泄露半分,忙遮掩道:“你别急,出去一遭哪里没有个磕磕碰碰的,别大惊小怪,快洗了澡,然后拿药来涂就是了。”

    同春又惊吃惊,又觉诧异。七宝是最胆怯的,平日里若真不留神有个磕碰,就算是极细微的一点伤痕,她也立刻眼泪跟不要钱般的,委屈的什么似的,这次身上留下这许多伤,她却像是没事人一样?

    同春支支唔唔:“姑娘,这看起来像是、像是男人的手……”

    “胡说!”七宝抬手拍水,这却是心慌且恼怒,“别胡说,快些洗,洗好了我还要去见老太太呢。”

    同春心想:“是三爷陪着姑娘出去的,总不会真有什么事,应该是我多心了。”

    于是只说:“我只是担心姑娘会疼,难道不疼的?”

    七宝咽了口唾沫,看看手臂上的痕迹,这才叹了口气:“当然疼了,只是……最疼的已经疼过了,这个还好啦。”

    她说到最后,又举起小手来揉了揉脸,像是要把所有烦恼都揉走。

    同春模模糊糊不懂这话,便小声劝:“我想,姑娘以后可千万别往外跑了,指不定真发生什么,之前太太还说打断我的腿呢。可要是姑娘真出点儿事,打断腿又有什么用?”

    七宝给这句话感动了心,便抬手在同春的头上抚了一把:“傻丫头,你以为我喜欢往外跑啊,我、我只是为了咱们大家的平安而已。”

    同春则笑着说道:“姑娘说的什么,你才是这府里的宝贝,你要是平平安安的,咱们大家才也平安。”

    七宝受不了这话,眼圈一红,泪吧嗒吧嗒掉进浴桶里。

    同春慌了:“姑娘,我说错了什么……”

    七宝抱紧她,流着泪说:“同春,你放心,这次一定不会有事的,大家都会平平安安。”

    “是是是,”同春懵懂,只忙答应,又劝道:“好姑娘,只千万不要哭了,眼睛肿了待会儿不好见老太太。”

    在七宝沐浴的当儿,苗夫人就给老太太叫了过去了。

    同春给七宝重新梳了头,又换了一身浅绯色的衫子,拿了猫儿扑蝶的绢扇,便陪着她往老太太房中来。

    走到半路,七宝突然瞧见四姑娘周绮带了个丫头迎面而来,低着头,仿佛在出神。

    七宝本要招呼,可见周绮并未发现自己,她玩心骤起,便藏在了那月门之后,准备突然跳出来吓她。

    渐渐地两人走近,只听丫头说道:“姑娘,这可是真的吗?康王府真的来求娶姑娘了?”

    四姑娘一言不发,丫头又说:“我是方才在外头,听老太太房内的小红姐姐偷偷告诉我的,她还恭喜我呢。想必老太太叫姑娘过去,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儿吧?”

    周绮这才低低说:“先别急着张扬。”

    这一句,却自然是确认了。小丫头笑道:“当真的呀,这可是天大的喜事,真的该好好恭喜姑娘了。”

    “别胡说。叫人听见像是什么。”周绮轻轻呵斥了一句,嘴角却依稀多了一抹笑意。

    门后的七宝听见了,就好像自个儿的魂魄从嘴里、耳朵里,飘飘荡荡地跑了出来。

    同春也听得明白,捂着嘴低低道:“老天,康王府这是又求娶四姑娘了?”忙看七宝,却见她呆在原地,也没了先前恶作剧那样的顽皮神情了。

    这会儿周绮迈步过来,察觉有异转头看时,却见七宝在门口晃悠,周绮微微一惊,继而掩口笑道:“七宝,一整天不见你,终于又来胡闹了?想吓唬四姐姐是不是?”

    七宝这才挪步走了过来:“四姐姐,康王府真的来求娶你吗?”

    周绮看她呆呆的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心头一凛,便敛了笑说:“这件事是老太太才告诉我的,我也不大相信呢。”

    七宝突然抓住她的手,焦急地说:“四姐姐,你不能到康王府去!”

    周绮愣了愣,轻轻地反握住她的手,微笑道:“这孩子又着什么急呢,老天太才跟我说,还指不定如何呢。”

    七宝的心噗噗乱跳,一时也想不到怎么跟周绮说,只顾叮嘱央告:“四姐姐,你千万别答应呀。”

    周绮一怔,有些为难之色,终于说:“这个嘛,其实也轮不到我答应不答应的,横竖是老太太那边做主呢。”

    七宝震了震,回过神来似的:“是了,是老太太做主,我去求老太太。”

    周绮吓了一跳,脱口问道:“你去干什么?”

    七宝转身:“我求老太太别答应这门亲事。”

    周绮变了脸色,嘴唇翕动。

    她身后的小丫头也忍不住叫道:“七姑娘!这、这分明是件大喜事,为什么不能答应?”

    “喜事?你们都糊涂了!”七宝跺跺脚,穿过月门往前去了。

    身后周绮满心焦急,本想要叫住她,可稍微犹豫,七宝已经走远了。

    只有小丫头着急地拉着她:“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分明是天大的喜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七姑娘这是干什么?难道是因为自己嫁不成康王府,听说姑娘你能去,所以才不高兴了?”

    周绮听到最后,才呵斥道:“还不住口!”

    四姑娘本是要回自己房的,可见七宝去了,却又放心不下,原地犹豫了会儿,终究还是回自己房中去了。

    才入内落座,就见自己的生母朱姨娘满面春风地跑了进来。周绮不免起身,朱姨娘却笑道:“姑娘大喜啊,我听他们说,康王府这次来了人,是求娶你的?”

    周绮默默地不言语。

    朱姨娘道:“到底怎么样,你给我个准信儿呢?怎么不说话。”

    “何必操心,横竖一切都由老太太做主罢了。”周绮垂头,淡淡回答。

    朱姨娘一愣,然后试探着笑问:“我听说方才老太太已经叫了你去,岂不是正问你的口风,你答应了没有?”

    周绮皱皱眉,仍不做声。

    倒是那小丫头云儿,忍不住说:“姨娘,这等天大的好事,我们姑娘自然没有反驳的道理。老太太的意思也是答应了人家了,但是……”

    “但是怎么样?”朱姨娘悬着心。

    周绮本要拦着云儿,但嘴唇一动,不知为何又停了下来。

    云儿见她不语,便道:“但是七姑娘好像不高兴,赶着去劝说老太太了。谁不知道老太太是最疼她的,也许就改变主意了呢。”

    朱姨娘听了大惊:“这跟她又有什么关系了?哦,对了,原本康王府是来求娶她的,可她的八字不利近期是不能成亲的,所以才断了这门姻缘,如今见人家来求你了,她自然心里不忿,眼红嫉妒的,想必是为了这个,这也太自私了。”

    云儿道:“可不是嘛。”

    周绮听到这里,皱眉说:“七宝不是这样的人,你们别瞎说。”

    云儿才要说话,朱姨娘已经抢在前头:“我的好姑娘,你的样貌虽比不得七姑娘,但是人品却哪里比她差了?都知道你是我生的,看人下菜碟儿,所以才没个高门大户的来说亲,如今天上掉下个金尊玉贵的世子爷来,康王殿下前途无量,如果真的那么造化你进了康王府,将来极有可能就是太子妃娘娘了,甚至……”

    朱姨娘越想,越觉着眼花缭乱,心跳都加快了,忙停了停,才继续说道:“人家看上咱们,这是几世修来的造化,别人还巴不得的呢,怎么能给七宝拆了?你快去拦着那丫头。别叫她胡闹,自己嫁不成,也不许别人嫁,怎么什么好事儿都给他们占去了!”

    云儿忙跟着敲边鼓:“就是就是!送上门的好姻缘,可千万别又飞了?”

    周绮听得心头火气,道:“都别说了!”

    把朱姨娘跟云儿吓得怔住。

    周绮站起身,淡淡道:“姨娘先回去吧,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横竖姻缘自有天定,是你的注定是你的,想拆也拆不散,不是你的,强求也无用,不如顺其自然,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朱姨娘还要再说,周绮道:“云儿,送姨娘出去。”

    云儿向着朱姨娘使了个眼色,朱姨娘只得软声道:“我的好姑娘,娘也没别的意思,实指望着你出息,太太那里生了个贵妃,你要真进了王府,就是咱们这里出了个金凤凰,将来也许比他们还强一头呢……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也别气着啊,改天再来看你。”

    朱姨娘悄悄地退了出去,剩下周绮缓缓落座,耳边听云儿回来,周绮才道:“你去老太太上房外头盯着,若是见七宝出来,就请她过来说话。”

    虽然有太后撑腰,但静王赵雍身后的非议一直不断,加上他从小体弱多病,性格懒淡,皇帝不甚宠爱,母家又不顶用,综合以上,在几位亲王里是最微末的。

    其他的皇室王爷,在二十岁弱冠之前,就已经早早地定下亲事了,可是静王今年已经二十二岁,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那些钟鸣鼎食的世宦大家,哪一个不是目光如炬,都不想来烧静王这个冷灶。

    谢老诰命出身豪族谢家,是个极有教养见识的长者,她并不像是其他人一样拜高踩低,嫌贫爱富,但是唯有一件——

    老夫人毕竟最疼爱七宝的,假如把七宝许给了静王赵雍,赵雍那个药罐子的身体,某天“嘎嘣”一下去了,岂不是害苦了七宝?当寡妇还算其次,最怕的是绑了送去殉葬。

    今儿来威国公府的两个女人,身份很特殊,她们其中一个是静王的奶嬷嬷,从小负责照看教导静王赵雍的。

    毕竟赵雍的生母出身寒微毫无见识,所以宫中特拨了这位吴嬷嬷来贴身照料,等同是静王的半个母亲,静王见了也要称一声“乳母”。

    这位奶母特地来的缘故,自然是想亲眼看一眼这位国公府的嫡小姐是如何的花容月貌了不得,然后再图别的。

    老夫人使了个眼色让如意出去看四姑娘来了没有,回头,就见门帘打开,有两个美人儿从外走了进来。

    谢老夫人眼睛直了直,心中大叫不好:她方才拼着一张老脸跟着两位嬷嬷打了半天的太极,就是为了不让七宝跟她们相见,却想不到这妮子竟自个儿来了。

    老夫人跟苗夫人对视了一眼,看见苗夫人眼中也流露惊异无奈之色。

    此刻那两位王府嬷嬷却盯着门口,不约而同地看直了眼睛,眼中也透出了惊羡欢喜的光芒。

    她们自然不是在看四小姐周绮,而是望着她身侧的七宝。

    虽然比较周绮而言,七宝的身量尚小一些,半垂着头,螓首娥眉,雪肤花容,天生丽质。

    就算冷眼一瞧,亦有一种无法给忽略的惊艳之感,好像她身上有一团淡淡的光芒,引得人止不住地想把眼睛贴在她身上。

    所谓的惊世美人,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这两位嬷嬷也是宫内女官出身,三宫六院里什么样的美人儿没见过,但在见到七宝的瞬间,却突然觉着之前见的那些真真都是些庸脂俗粉,连面前之人的头发丝儿也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