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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幽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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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连日里下了几场雨,外头又是一声惊雷,霍青棠坐在屋子里,一道奶白色的闪电劈在窗外,后头拖着长长的猩红的尾巴。石榴今日放休,乌衣在外间伺候,霍青棠蓦然撩开帘子,问一声:“外祖父可回来了?”

    乌衣搬了个板凳坐在炭盆子旁边,炭盆子上头吊着一个小铜壶,里头温着烧开了的水。见了霍青棠过来,乌衣连起身道:“回大姑娘,侍郎大人还未回来,前头落小雨的时候,史小管家来了一回,说雨下得太大的话,侍郎大人今日兴许就不回来了。”

    外头的夜色沉黑沉黑的,屋子里点了风灯,大雨噼啪,春雷惊响,霍青棠放下帘子又进去了,乌衣在外头问:“大姑娘渴不渴,乌衣给大姑娘倒一杯花蜜过来。”

    又是一声惊雷,乌衣才端着茶盏要掀帘子,外头就开始啪啪地敲门,乌衣搁下茶杯,“谁?”

    敲门声不断,一声重过一声,乌衣打开门闩,朝外头探出头去,外头风雨飘摇,廊下风灯被刮得在雨帘下失了方向,史顺提着一盏灯笼,他蓑衣上的水似珠帘一下汩汩而下,乌衣拍着心口,“原来是史小管家,倒是吓我一跳。”

    史顺脸上尽是冰凉雨水,已经看不出多余表情,他站在外头,“我进去多有不便,你去请大姑娘出来说话。”

    乌衣道:“这么晚了,不知史小管家有何事,大姑娘已经更衣歇下了。”

    青棠掀了帘子出来,史顺一身雨气,青棠瞥乌衣一眼,“去燃盆火来,再着人取件干净衣裳来,没见史顺衣裳都湿了?”

    乌衣先在外头拦着,此刻也不听指令,她杵在那处,“大姑娘,夜已深了,这......这恐怕于理不合。”

    青棠点头,“你不肯去,那好,你叫石榴来,既然你不肯动,那就劳驾石榴姑娘走一趟。”

    乌衣与石榴俨然已成一个派系,两人互相依存,这头见青棠动了真格的,乌衣才取了偏堂的蓑衣和伞,掩门出去了。

    史顺道:“大姑娘,出事了,漕运总兵官陈瑄陈大人着人传来消息,说这几日雨势过大,淮河有发水的兆头,陈大人请大人去凤阳府看看。”

    “甚么时候的事?”

    “就在今日,一个时辰之前送信的将士就已经到了,我父亲方才回来取大人必要的衣物,想必此刻他们已经动身了。”史顺道:“大人此去凤阳府,我想起大宝小宝也是凤阳府来的孩子,我觉得此事还是有必要同大姑娘说一声。”

    外头雨声轰隆隆,屋里火盆燃着,史顺身上或许掉下水滴子,落在火盆里,水遇上火,冒起砰的火星子,那火星子一蹿,险些撩了史顺的衣摆。史顺起身,“或许是我想多了,夜深了,大姑娘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慢着!”

    霍青棠拦住史顺,“别走,我们去找闵家哥哥,这刻夜深了,还请史管家随我走一趟。”

    闵梦余同范锡夕打了招呼,说大宝是个惯偷,将他在死牢里关几日,也好改改他偷盗的惯性,范锡夕当日忙着范明瑰出嫁的事宜,又觉得此事是小事,便没有多加干涉。等到范明瑰随裴家的船入了京,闵梦余说要将那个叫大宝的孩子提出来的时候,他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么一桩事。

    前前后后算起来,大宝被压进死牢不过七日,但他如今转了牢房,这里关着的都是一些小偷小摸的轻犯,里头有一些老油条棍子,也有年轻人,但大宝还是个孩子,这又不多见了。

    这头牢头来提人,“李大宝,出来了,李大宝!”

    深夜的牢狱,外头又下着雨,牢房里的床铺也是阴湿的,心宽的都已经入睡,有些人睡不着觉,对着窗外看根本没有的月亮,大宝就是其中一个,他根本睡不着觉,起事就在这几天,教他如何睡得着。外头雨这样大,也不知到了那日,能不能成事。

    牢头走到门口,动手开锁,“李大宝,出来!”

    动静大了,有人醒过来,有人问:“他到期了,是不是要放出去了,那我们甚么时候放出去,请太爷开恩呐!”

    有见多识广的老油痞子哼哼,“我看那小子要倒霉,估计是惹事了......”

    大宝在角落缩着,“我不去。”

    那牢头在外头叫了半天,这深更半夜,被扰了清梦,脾气本就不好,这头大步跨进来,一手呼在大宝脸上,“叫你出来就出来,还这么多废话,同知大人要提审你,哪里轮得到你不去?”

    大宝一巴掌被拍个正中,这头红着脸被提出来的时候,在昏暗油灯下,就瞧见了一身蓑衣的闵梦余。他撇开头,“这位大人,该说的我都同你说了,不知你还想问我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都说了,你们先找到我乳娘,等找到她,一切自然都清楚了。”

    这孩子临危不乱,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说话都丝丝入扣毫无破绽,简直不像个孩子,倒像是个训练有素的成年人。闵梦余除下蓑衣,耐着脾气道:“你还有甚么没告诉我们的,你若是一直藏着不说,那我可还让你回死牢,你与那些江湖大盗在一起,你不怕吗?”

    闵梦余温柔,他行事温柔,说话也温柔,大宝似已经摸透了这人的脾气,倒是一点不怕他,只回道:“我能有甚么秘密,不都告诉你了,你一天问三遍,也不嫌烦?”

    孩子在牢狱里与犯人们在一处呆久了,也开始痞里痞气,闵梦余道:“你再想想,你想想你那位乳娘过来究竟要做甚么,又要与何人通信,你既然识字,那应该是知道的。”

    大宝撇开头,小大人一般叹气,“我的大人,我真的不知道,你关着我也无用,我不知道,你要我我再说几遍,我都是不知道!”

    闵梦余还要再劝,身边一个女子穿着深红色的披风,她拉开闵梦余,“闵家哥哥,让我来。”

    霍青棠就在闵梦余身后站着,大宝其实早就看见她了,但他没理她,他不喜欢她,他也不知道自己为甚么不喜欢她,这个女子生的漂亮,出手也大方,还算得上有爱心,但他不喜欢她。他宁愿和云娘多说几句闲话,也不愿意和这个姓霍的女人打交道。

    霍青棠瞧着大宝,“你叫甚么名字?”

    “李大宝。”

    大宝回答得随意又敷衍,青棠点头,“你汉姓韦,也姓额尔木,你是回鹘人,当年色目人聚居起来跟元皇室退回辽东的时候,你们没走,还换了韦姓,是吗?”

    大宝抿着嘴,一声不吭。

    “哼”,青棠发笑,“你不说是吧,这里是甚么地方,有的是法子让你说。”

    青棠从荷包里摸出两枚金叶子,她看那牢头,“这孩子生性奸黠,他嘴里没一句实话,不知您这可有甚么法子能从这孩子嘴里掏出几句实话来?”

    那牢头去看闵梦余,青棠将金叶子拍在乌沉的木桌上,“您放心,咱们只问几句话,不做别的。”

    里头传来短暂的嚎叫,但不过瞬间,就变成了幽幽的呜咽,青棠与闵梦余在外间站着,史顺留在里头,青棠道:“我本来不想和一个孩子较真,但他欺人太甚,这头他要是还不说实话,我就抽他几十鞭子,打死作罢,反正他也不承认他的真正来处。”

    漆黑的深夜雨水如注,闵梦余有短暂的叹息声,“他是想不到小宝会说话了,想不到小宝别的不会,倒是记得自己的名姓......”

    雨水渐渐歇了,史顺出来,冲青棠点头,“说了,大姑娘,他说了。”

    风停了,油灯也亮了些,大宝嘴里塞着破布条,手指曲着,既不能合拢也不能张开,那牢头手里拿着细细的长针,他冲闵梦余笑,“闵大人,这小子难熬,我先是用棉袄盖着打他板子,他不肯说。我后头又改用针刺他手指,这不,这才松口了......”

    青棠将金叶子递过去,“有劳这位大哥,您辛苦了,您出去打一口酒喝。”

    那牢头识趣,往牢房里头去了,也不停在外面。想是嚎哑了嗓子,史顺将破布条从韦大宝嘴里抠出来的时候,这孩子已经被抽干了力气,快要厥过去,史顺扶着他,青棠道:“你先别厥,你知道,你厥过去了我也要将你弄醒,再醒来,你就没这么舒服了。”

    大宝撇过头去,依旧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

    青棠一把捏住韦大宝的喉咙,“说!你们一伙人,究竟想做甚么?”

    霍青棠红衣红裙,一双眼睛赤红,“你机会不多,我问你最后一次,你们究竟在谋划甚么?”

    韦大宝一双怨毒的眼睛转过来,他盯着青棠,“你不都已经知道了,还问我做甚么?”

    霍青棠发了疯一般,手心里用力,大宝拼命拍女人的手,青棠不闻不问,直到大宝眼珠子都要凸出来,韦大宝先前就被针扎了手指头,十指连心,那疼痛还没缓过来,这头又快被掐死,“我......我是......我是出来买、买火药的,我......我是个孩子,没......没人,没人怀疑我......”

    孩子已经开了口,青棠还是一点松手的意思都没有,一双手盖上青棠的手腕,霍青棠赤红的双目转头,闵梦余轻声道:“青棠,放手。”

    韦大宝扣着嗓子,他扑在木桌上,“我、我是姓额尔木,额尔木是、是蒙古军下九姓之一,我、我们要炸了朱元璋的坟,就......就是......用......用咱们的抛射榴弹和纵火炸弹,炸了朱元璋的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