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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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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青棠受了伤, 身上衣衫既轻且薄, 她穿一件丁香色冰丝小衫,下头是深一些的湖蓝的绸裙, 雨水落地,溅起的水花似要沁湿了衣衫。

    媚春将青棠胳膊一搀,“躲也躲不过的,人都来了,进去吧。”

    林媚春大方, 她眼珠子直溜溜落在顾惟玉身上, “姓顾的,你来做什么, 这天都冷了,你怎么还不动身回洛阳,当心河水冰封,将你冻在长江这头。”

    顾惟玉瞧霍青棠, “青棠, 我带你回洛阳可好,带你去齐家见见齐尚书, 你想他老人家吗?”

    出手就捏人七寸, 媚春眉毛一挑, 与伊龄贺对视一眼, “她想齐尚书也不一定要与你一起走, 你真会扯着虎皮拉大旗。”

    顾惟玉也不多说话了, 他在旁边坐着, 等霍青棠答复。

    进了十月,青棠情绪缓和许多,或是因为天气冷了,人的那点暴躁不安也都慢慢散了。

    从孟微冬失踪那日算起,整整一百又七天了。

    霍青棠抬起目光,与顾惟玉相迎,“那好,我随你回去。不过我要先去见蓝老大,你随我一道。”

    只闻外头雨声不断,噼啪作响,顾惟玉点头,“明日吧,明日你多穿些衣裳,江上有风。”

    男人撑伞走了,一柄四十八骨的油纸伞,上头是白描,甚么都没有。青棠倏的想起那一日正午,阳光很好,孟微冬自驸马府回来,宽袍大袖,在月牙湖边上冲她伸手的模样。今日想来,亦是甚么都没有。

    秋风将尽的时候,霍青棠在蓝老大的船板上坐下了,蓝老大在烤鱼,天气很好,鱼也很香,蓝老大递了一条烤好的鱼过来,“霍姑娘,吃鱼?”

    青棠接过来,果真吃了几口,“好吃。”

    “再来一条?”

    霍青棠吃了大半,蓝老大拿出来一个木盆子,“骨头留着喂狗。”

    旁边有一桶清水,青棠丢了鱼骨头,又就着清水洗了手,“蓝家的鱼很好吃。”

    蓝老大常年在江上住着,皮肤微黑,有些老相,话也不算多,“听说霍姑娘想见我?”

    “我还以为蓝老大想见我。”

    蓝老大又串另一条鱼在铁签子上,他空手剖开鱼腹,又将里头的肠子都扯出来,还带着一腔鱼籽和染血丝的鱼泡,霍青棠坐在一个木头锯的小板凳上与蓝老大说话,顾惟玉在不远处站着,旭日初升,水天一色,柔和极了。

    “霍姑娘应该知道,我家的四个丫头都怕了你。”

    青棠侧目往船舱里看,“她们的确都避着我,各人有各人的原因。”

    “霍姑娘有些霸道。”

    青棠道:“我不算霸道,我杀了曲老板是想给孟微冬报仇,如果蓝老大今日告诉我孟微冬没死,我也是很高兴的。”

    蓝老大撩开眼皮子,睃了旁边的女人一眼,“我明白霍姑娘的心情,可孟大都督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姑娘节哀。”

    蓝老大拿出一本小人书,“霍姑娘见过这个没有,后军大都督的生活秘史,里头还有多事的人画了霍姑娘的相貌呢,不过依老朽看来,画得不大相像。”蓝老大拿出了书,青棠伸手去接,蓝老大却翻开书本,将里头的纸一页一页撕下来,往面前火盆里丟。

    纸见了火,瞬息就成了灰。

    蓝老大将那余下的册子干脆一齐丢进火盆,他说:“霍姑娘还是不明白,一码归一码,烧码头的是霍姑娘,就算孟大都督活着,霍姑娘烧光的,也是要赔的。”

    青棠手还扬着,“你们是为了钱?”

    “我两个女儿都赔在了孟家,其中一个还被霍姑娘写了休书,说是为了钱,也不全是。毕竟穷人也是有尊严的,并且霍姑娘要明白,穷人将尊严看得更要紧一些。毕竟人太穷,除了尊严这回事,别的也都没有。”

    青棠吸一口气,“你们要多少钱,开个价。”

    蓝老大目光倒是往顾惟玉身上瞟,“霍姑娘听岔了,不是我要钱,我就想要我的女儿开心,霍姑娘若是拿顾家的钱来抵账,恐怕蓝烟不会太高兴。”

    青棠站起身来,“别胡扯了,叫黄甲出来,把孩子还给我,绑了朝廷命官的家人,我看你们都是活腻了。”

    “哧哧”,蓝老大自言自语,“这鱼不好了,胆破了,苦。”

    “装神弄鬼的做甚么,你们是甚么生意人,人家做生意都是求财,就你们鬼多,一下子不受尊重,一下子要钱,我看孟微冬将你们都惯坏了,要钱给钱,没有爱了,还要索爱。‘嗤’,我就没见过哪家穷人能活得这么自在的,说,你们把孟微冬弄哪里去了?”

    霍青棠一脚踢在蓝老大身下的椅子上,蓝老大身影子一晃,似一条泥鳅一般,悄无声息晃水里去了。

    “蓝河,你给我出来,躲着做甚么,孟微冬都死了,你很痛快吧?”

    霍青棠推开舱门,“蓝河,你出来。”

    就在霍青棠推开舱门的那一刹那,一股火苗从里头蹿出来,火烧得又快又狠,青棠后退几步,“砰”,船炸了。

    清晨的江心,火光冲天,霍青棠被一阵热浪掀到江里的时候,顾惟玉的手已经捉到了她。‘砰、砰、砰’,船底还系着三颗鱼雷,船一裂开,下头的鱼雷就炸了。

    水流伺机而起,掺了硫磺弹药的水花灼热滚烫的往人身上溅,霍青棠睁着眼睛,她想起凤阳码头的那一晚,火光熊熊,水底下都让人滚烫而没有知觉。

    青棠呼吸发紧,她感觉有人扼住她的喉咙,霍青棠四肢百骸都似灌了铁铅,沉重无力,女人张着手臂,慢慢往水底掉。

    “小心。”

    霍青棠一沉下去,脚下就不知道触碰了甚么,那是一张渔网,被抛在水草和浮萍之下,顾惟玉将霍青棠往怀里一扯,渔网上的数颗小雷就似流火一般,循序炸开了。

    一下,两下,三下......霍青棠缩在顾惟玉怀里,她简直记不清那张渔网上究竟有绑着几颗鱼雷,究竟是八下,还是九下。

    “乖,闭眼。”

    霍青棠被顾惟玉搂在怀里,男人手指抚上她眼睛,“闭上眼睛,不要看。”

    霍青棠的耳朵贴在顾惟玉的胸膛上,他的心跳很快,鱼雷每炸掉一颗,他的心跳就很快。

    不,慢了,渐渐慢了。霍青棠听不见男人的心跳声了。

    血色漫江,霍青棠不知道是天上太阳的红色,还是顾惟玉身上冒出来的血,一缕一缕,融进了水底。

    蓝老大的船在江心,清晨时分,渔民们都还不见人影,青棠扯着顾惟玉,在江面上浮出头来,“救命啊,救命啊......”

    霍青棠将顾惟玉往上头扯,男人的身体却越来越重,越来越重,青棠眼珠子瞪着江那边,那是一艘花船,在南京江面上游荡了大半夜的花船。此刻该靠岸归港了。

    “惟玉哥哥,你再坚持一下,坚持一下啊......”

    青棠抽开腰间的鞭子,她用鞭子将顾惟玉的腰绕了一圈,又系在自己腰间,两手不停往那艘花船划。

    花船走得不慢,青棠却行的太慢,女孩子身上负重一个人,如何能行得不慢。

    再这么划下去,与花船绝对要失之交臂了。

    青棠咬着牙,她把自己外衫脱了,水红的衣裙飘在碧绿的江面,花船上尽是寻欢作乐的夜归客,这些人别的不行,对待胭脂水粉红衫绿裙都是敏感得很。一人在甲板上宿醉,他醉了酒,正要找个姑娘来给他散散,拿杯子果蜜来解渴,抬头就看见了江上的一袭红纱,飘在水中。

    “救命啊,救命!”

    青棠已经没有力气,顾惟玉越来越沉,她掐了掐顾惟玉的脖子,“顾惟玉,你不许死,我不许你死!你给我喘气,你给我好好活着,你听到了吗?”霍青棠摸到顾惟玉脖颈的时候,男人颈上已经没有温度。

    霍青棠晃着自己衣裳,“救命啊,救命啊......”

    那男人来了兴致,竟一五一十坐起来,瞧着一个女人露出头,伸着手臂,江水一浪拍着一浪,那女人的头时而沉下去,时而又浮上来。

    花船刚刚已经靠近,此刻好像要摆头,船要扭头走了。

    青棠解开腰间的鞭子,她用手拉住顾惟玉,鞭子从水中出来,一鞭子快要甩到船下的铁环上。还差一点点,还差一点点。霍青棠又是一鞭子抽出去,只要勾到了那铁环,惟玉哥哥就有救了。

    甲板上那男人又坐正了些,他敞开袍子,旁边如烟姑娘送来水果和茶,男人将如烟往怀里一扯,“瞧瞧,有趣,有趣!”

    如烟是花船上的头牌娘子,大概是三个月前,花船就被一个男人给买下来了。

    原以为这男人是要自己享乐,却不是。他就是喜欢请客,喜欢请客作乐,每夜每夜的请客,请上一帮子富家子弟,不吹箫弄玉到天明,是不会罢休的。

    青棠已经没力气了,她用手拽不住渐渐下沉的顾惟玉。“救命,救命啊......”

    人快要沉到江里,如烟道:“您真坏,那个是个小姑娘啊,见人家小姑娘受苦,您就高兴了?”

    如烟轻轻笑,“快把人拉上来吧,瞧人家小姑娘,没力气了。”

    男人攫住如烟的唇角,在她下颌处轻轻咬了一口。“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