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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琴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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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深处,青绿一片,阳光斜照,竟有一些绿光莹莹。

    竹子枝头有白衣俊美男子站立吹箫,风姿卓越,音色纯净,如沐春风。竹林之中有大石,上有美艳女子按琴弹唱,曲调忽高忽低,婉转低沉,如怨妇啼哭。

    又有剑影随行,穿林射石,有刀光辗转,劈木扫叶。

    二人心境不同,遭遇不同,自然曲调也不会相同。

    聂子羽是世家大公子,从小衣食无忧,万人喜爱,又天姿卓绝,剑法超群,书法超群,轻功超群。没有太大遭遇,一生如此一帆风顺,故有如沐春风之感。而紫衣琴魔不同,最好的年华里经受灭了门的惨案,又为报仇终年你得安宁,提心吊胆过了一辈子,终是得报时,却横生枝节,命运多舛,故而如泣如诉。

    聂子羽站于竹子梢头,箫起而竹叶飞舞,如飞旋利器,就算百年的竹竿也能留下伤口,一些稍微细一些的竹子应声倒地。狂风大作,竹叶如小龙卷一般,再竹林里肆意妄为。

    琴魔也不甘示弱,手指轻弹,琴音袅袅,风止而叶落,音起而石开。

    二人身前竹叶满地,忽然炸开,散到两侧,风起又止。

    “这位俊俏小哥箫声温和,小女子我忽然有些思春了,不知小哥对我琴声作何评价?”

    聂子羽松开竹箫,“如怨如诉,终不得偿,山低水浅,林深湖涸,满是秋冬之意,宜赏不宜唱,若唱心悲凉。你这是自取灭亡。”

    女子有些吃惊,似乎自己的情绪都被眼前这人给赢去了。以往在顺阳教,以一首《冬去春来》说尽人间繁华,万众瞩目,然而突来的变故让冬去之后还在冬的女子心生冷意。为了隐藏身份,一直藏在妓院,虽然只弹唱,但日子却是一天一天开始暗淡下去,就算再次弹起《冬去春来》,却只有冬意无春来之兆。何况前去赏琴之人又有几人可以真正听一首曲子呢?不过是故作上流罢了。女子活得长了,也见得多了,早已习惯众人围台我独奏,众人欢呼我独伤,千万人中竟最后无一人知晓其曲意。与教主不同,教主好战,好音律,但除去他之后,这世间竟再无一人懂这琴音琴意。

    女子有些神伤,想到太多美好,也想到太多不美好,这世上这一遭,算是走错了吧。

    但今日算是这么多年在仇恨之中度过得女子最美好得日子吧,有人如他一般会吹箫,如他一般知我琴意,也如他一般风华正茂。

    女子泪光闪闪,双手按在琴上,笑道:“你我琴箫交和已不下一百回合,难分胜负。现在我有冬去十三弹,你可敢听。”

    聂子羽拿好竹箫,伸出一只手示意,“请。”

    和他一般文质彬彬么?

    女子微笑着,闭上眼,双手落到琴弦上,未动,一片寂静,就连周围尚未落到地面的竹叶也开始变得寂静,不再下落。女子的世界,周围似乎都是一片死寂,一片灰色。

    手指轻拨,琴音波动。

    一弹空山凝云,二弹江娥啼竹,三弹昆山玉碎,四弹芙蓉泣露。

    聂子羽退后百步,身前是一截截断竹。

    五弹长安冷光,六弹音动紫皇,七弹石破天处,八弹逗落秋雨。

    聂子羽手臂渗出血液,衣服猎猎作响,破败不堪。

    九弹梦入神山,十弹鱼蛟共舞,十一弹吴刚依树,十二弹露珠飞兔。

    聂子羽七窍流血,已颓然落地,单膝跪地,那件白衣更是让人触目惊心,已无一处完好。

    十三弹……

    罢了,此世之中再无一人会听冬去春来,也再无一人会弹奏此曲。最后一弹曲终人散,终是没能弹出来。

    她六岁时在学宫里学了琴,十岁变成了国中大师,被尊称为十指扣心人,风光无限。京城有善琴者,通古今琴律,晓朝野之音,见她只评一句,“天上未必可闻。”皇上亲自为其抱琴,太子为其焚香,享一国之誉,得一国之荣。京都人人相谈,称之为大赢天手。然十六岁遇一浪荡公子,风流无双,才情无双,吹箫无双。号无双散客。十六岁的她对他一见倾心,便不可拔,舍去了最尊荣的待遇,舍去了天上无垢之曲,不在清神扣心,而是音如桃花红,红遍万山里。只因他的一句,“愿跟我走吗?”

    她点头答应了,与他江湖做伴,琴箫和鸣,山水之间,轻舟南渡,绿柳围畔。顺阳山下,他为她修了一宫,建了一楼。宫为素女宫,楼为琴箫楼。

    那时的她琴中也如春风,也如夏荷。

    后无伤门与顺阳教相争,他们为世人眼中的不伦不类,只知琴瑟之音而不通黎民之音。终是无伤门灭了顺阳教,烧了那宫,摧了那楼,也杀了那人。

    高楼大火,那位举世无双的男人抱着她重重跳下了高楼,用身躯作为她最后的依靠。她活了,他死了。

    趁乱之中,屠夫将她抱起逃离了这里,本想让她重新过上好日子。但一个人如果一切都被带走了,那么她似乎还活得下去,如果一定要活下去,那么绝不会如一个女人一般的活。

    于是她抱着琴进了妓院,卖艺不卖身,弹着男女情爱,弹着办弱女泣,悲音寂寥。

    这些年如果活下去有一个目的,就是报仇吧。但正当那人站在它身前时,她却会犹豫,会喋喋不休,似有千愁万恨,可又觉得风轻云淡。仇恨也许成了习惯,不是真的仇恨那个人,只是习惯了有仇恨的感觉罢了。

    当聂子羽的竹箫响起时,永远都是如沐春风的感觉。不管她的琴声如何影响他,都不曾改变。似他一般,高楼之上,举世无双,箫声绵绵如山川溪水,永远都不会改变,也永远与她是合的。

    聂子羽擦干血水,用内力调息,盘膝坐在她身前,“大赢天手素女紫衣琴声果然厉害,传闻你的琴声可拨动普天之下任何一人的心弦,让其如上仙境,就连当初的大赢皇帝都为之赞叹不已。”

    此时紫衣还是紫衣,只是不是琴魔了,而是那个素女紫衣。她温婉一笑,“可为何拨动不了你的心弦?”

    聂子羽假装听不懂的样子,“没有啊,我觉得拨动了啊。”

    端坐好后,继续道:“昔日江湖上有一对情侣,女爱琴,男爱箫,二人于湖中和吟,一时之间湖城人士尽去大湖之上,观赏一番仙人之境。一曲柳叶听雨让多少少年少女弹上了琴,吹上了箫。我那时候也是在别人的带动下,学了一手吹箫,现在看来是学对了。”

    女子双手按在琴上,“风光的确有,只是命运多舛,原来以为自己这辈子很长很苦,可当听到了你的箫,让我想起了他。似乎这辈子他的很短,应该很美好吧,而我的似乎很长,有甜有苦,前半段甜,后半段苦,但总得而言,似乎甜Dr.更多,很多。”

    女子看向聂子羽,微微一笑,“谢谢你了,不惜受伤也要迎着那些内力将最后一点清风送给我。”

    聂子羽摇头道:“别误会,我纯属是保命而已。”

    两人以乐器相斗,自然比拼的是内力,当女子琴声一响,聂子羽就猜到了这人是谁,也知道当年传遍江湖的那一对才子佳人。所以当琴女问他要不要听那十三弹时,聂子羽没有拒绝,他一方面是想知道为何当年那段柳叶听雨会是江湖绝唱,从此之后虽然弹琴吹箫传遍江湖,但再无一人有此造诣,另一方面也属于无奈,如果不接那几招,最后二人肯定很难分出胜负,还会功力耗尽,若是有人趁虚而入,那他是绝对防范不了的。

    当到最后一弹时,聂子羽已听出女子的破绽在哪,那时候只需要随便飞出一剑就能将其杀死,但聂子羽收了那一剑,而是用箫声送清风入那女子的穴窍之处,让女子感受到曾经记忆深处的声音,这其实就是一场豪赌。如果猜错了,或者猜对了而女子还是想不起来那些东西,那么迎着内力而上的聂子羽多半会被最后一弹给肢解。但极其默契的是,女子在最后也收了手,最后一弹终究没有出来。

    聂子羽说不出是惋惜还是幸运,最后一弹没有听到。

    前四弹如雨落荷叶,大珠小珠落玉盘,中四弹如疾风骤雨,嘈嘈切切错杂弹,后四弹如冰下咽泉,冰泉冷涩弦凝绝。

    聂子羽猜想最后一弹一出,应该就是铁骑突出,银瓶乍破了吧。

    女子忽然好奇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聂子羽点点头,“有啊,很多呢。”

    “那你可就苦了,他曾经说过,喜欢一个人就是幸福了,多了就会头痛。”

    聂子羽反问道:“那你没问他怎么知道多了会痛苦的?”

    女子脸色一滞,转而大笑,“哈哈哈,我怎么没想到,也罢了,都由他去吧。”

    “那时候和他一起总是说一些有的没的,好像废话也都可以当作跟重要的事说,就好比有一次,我告诉他我看见了一棵桃树,上面结了一个桃子,我就很兴奋的说道,这棵桃树竟然结了桃子啊。你说这是不是废话,桃树不结桃子,结什么呢,但他似乎很配合我,还装作很惊奇的样子,对我赞赏有佳。你说他无聊不无聊?”

    不等聂子羽回答,她又继续说道:“我总觉得和他在一起就可以很有趣,玩什么都好玩,吃什么都好吃,好像他在一直给我装点着什么一般。”

    “最后在高楼之上,他看着我还是那张笑脸,给我如沐春风的感觉,似乎楼下的大火,院外的刀剑都与他和我无关,他只看到我,而我也只能看到他。即使跳下楼后,他依然是对我笑着的,我记得。只是悔恨那时候,我没有再多再近看着他……”

    竹叶窸窸窣窣落下,微风再一次从竹林外缓缓吹了进来,女子按在琴上的手终究是离开了琴弦,只是低着头,似乎还在诉说着他们的故事,但聂子羽已经听不清了。

    站立起身之后,聂子羽又一次跃上竹子之上,轻声吹起那首从一本书上学来的《柳叶听雨》箫声版。

    春雨悄无声息入夜而来,屋顶之上都沾满牛毛一般的雨丝,清风吹拂柳叶摆动,肥鱼浮出水面吹着泡,楼台之中,烟雾缭绕,来往行人皆停下脚步,听着雨滴一滴一滴落在瓦片上,落在湖面上,落在柳叶上……

    “你没他弹的好听,但没人再比弹得好听了……”女子垂下眼目,最后手指想要拨动一下琴弦,但终究是没了力气。

    一个人如果活着都是为了复仇,那么当仇恨消失的那一刻时,她其实就是活了过来,但也容易死过去。

    女子放弃了继续无谓的复仇,而选择了散去内力,化作一道清风,扫尽这一方圆的内力,都是说明她已经得到了,可以放下。

    白衣和尚裸露上身,快步走来。聂子羽将她的手轻轻放在琴上,然后将她有些乱了的头发重新整理好。

    白衣和尚减缓速度,走到聂子羽身边,看着祥和死去的女子,“似乎得到解脱了,这比我念经还要管用得多。”

    聂子羽与他并肩,“女子最是痴情,一旦深陷便不得自拔,若是失去,岂不是丢了一座世界,做出什么来都是可以理解的。”

    “理解不代表原谅,对吧?”

    聂子羽不语转身而去,白衣和尚看着那背影,微微摇头,然后开始在这里拨开竹叶,将女子安然葬下,琴也一并放在身旁。

    “阿弥陀佛,愿来生再做知琴人吧。”

    至于张荡和屠夫的打斗,前期虽然不分胜负,有来有往,一座山硬生生被打出几个大坑,树木折断数百。然而当那一缕清风吹来时,屠夫心就沉了,便不再出手,任由那一掌打在自己心口之上。疼倒算不得什么,比起那清风的寒意,这已经很好了。

    屠夫不懂琴,但喜欢听,也只能远远的听,坐在屋里听,似乎每一夜都会听到。看着那两个背影,屠夫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更美的画面了。

    女子的到来给了他太多的认识,太多的美好,即使她从来都不看自己。

    本来顺阳教覆灭之后,他想带着女子重新生活,按照他的遗愿。可当女子决定要复仇时,屠夫就知道这一生有了使命,即使知道要忍受一切也在所不惜,因为她要啊。

    “你轻松了吧?我也是。”

    屠夫放下屠刀,坐在地上,望着那一片竹林,吹着微风。一个满脸横肉的汉子最后竟是喜极而泣,悲忧参半。

    有些事从来都没有道理的,女子也是,屠夫也是,向傲也是。

    书上诗文三千万,终是情字一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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