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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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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里之外的郢都已是盛夏,扬水北岸的这座古老城邑商贾云集、诸侯来贺,车水马龙间终于有了些都城的模样。在这两个多月,楚军攻下了秦国汉中郡的郡府南郑,加上夷水攻入巴地的楚越巴联军,完成了对巴蜀的半月形包围,正与秦军战斗在汉中盆地的北缘。

    军事上的胜利最直接的影响就是财政上的利好,此前反复向四国金行打听债券兑换的人徒然减少,赵国王廷、魏国少府、临淄轻重术家、楚国钱府的判断趋于一致:以当下胜利的形势,第一期债券或许可直接换成第二期债券延期,未必要求助于已汇集在郢都的子钱家。

    这纯粹是财政上的判断,实际上每一个子钱家身后都有一名甚至多名当地贵族、邑大夫或者权臣的影子。权与钱之间素来是紧密勾结的,国债发行之事求助于各国子钱家以让出四国金行,其本质是一次经济上、金融上的分封。

    熊荆对此原来持慎重态度,明白这一点后一改常态,支持各国子钱家接手四国金行,以打击他越来越厌恶的政敌。几名太傅以及诸敖中的昭黍、蓝奢、东野固则认为不能轻纵那些为富不仁的子钱家,更不可使其掌握四国金行。

    知了长鸣的夏季,千里外的战场毫无波澜,楚军向秦岭稳步推进;繁华的郢都却是波谲云诡,乐舞宴席间飞着数不清的小道消息,不是与国债子钱家有关,就是与王后芈玹有关。

    “芈女公子待产,宫中告庙后日将终,这王后……,你这酒兑水几何?”一盏枣酒灌入周文喉咙里。不做邴氏的门客,游说了几人皆不得回应,他又过起了吃完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贵人说笑了。”路过的店主被周文问得一愣,见更多酒客看来,他笑容更是殷切,“此酒朱方港送来便是如此,木桶上的封泥小人查验过,并无丝毫破损。”

    “朱方港?”西亚枣酒有一种其他果酒没有的枣香味,兑水香味便淡了,又一口灌完一盏的周文用袖子擦擦嘴。“正是彼等海商兑水,我在僧罗迦所饮枣酒味浓劲烈,岂是此酒可比。”

    “唯唯。此酒确不如僧罗迦之酒。贵人慢饮、慢饮。”店主见周文将罪责推到海商身上,心里大大松了口气,酒客们满是责怪的目光也收了回去,继续说话喝酒。

    “敢问先生,这王后将如何?”周文是客人,在坐的还有沛县司马雍齿,他的腹心萧何,再便是此次请客做东的郑荣。郑荣颇为关心王后之事,见周文回神立即相问。

    “列国公主嫁入楚宫三月,三月后理当告庙,告庙后理当合床,大王却不宿寝宫,赵女是否为楚国王后还未可知。”一句话说完,周文又使劲灌下一盏酒。郑荣、雍齿对视一眼,眸子游移,一旁的萧何对周文却有了些鄙夷。

    周文曾是春申君的门客,后又是寿陵君的门客,还在项伯军中呆过一段时日,后来自己请辞。前年他应邴氏之邀去了海外,到过僧罗迦,得知西洲可使钱雇请士卒,邴氏不听其计,于是弃邴氏而返。可惜从去年到今年都没有游说成功过谁,雇佣士卒打仗也渐渐成了一个笑话。

    这次宴饮本是郑荣郑公子相请,路遇此人而已。与当年第一次结识相比,双方地位发生了逆转。郑荣因为在简牍上自认是郑人,所以他只是寄住在楚国的他国之民;雍齿是沛县司马,他日列班正朝并非不可能,笃笃的楚国新贵。地位虽已转换,好在郑荣此前一直以礼相待,这种转换才没有影响双方的友情。

    “先生以为,若大王不与列国公主告庙,事当若何?”对视后的郑荣问道。

    “列国之师逾四十万,若是大王不与列国公主告庙……”周文道。“尚若大王与列国公主告庙,这楚国之政……”

    周文光顾着喝酒,很多话说点到为止。正因为他点到而止,郑荣、雍齿两人才觉得心里痒痒。

    郑荣的目标是复郑,然而这是上不了台面的想法。郑国为韩国所亡,韩国现在又被秦国所亡,楚王的姊姊是韩国王后,因此楚国正朝一直支持复韩,而他这个郑国公族只能混迹酒肆、食肆,结交贵人豪杰,暗暗寻找机会。

    雍齿是楚国新贵,一个煮饭的想步入楚国正朝,心底免不了阵阵发虚。雍氏还不太清楚楚国政制的游戏规则,是以同样是四处结交,打听流言蜚语。他现在地位虽然高于郑荣,可是眼界、层次依旧不如郑荣。

    “君等以为当下楚国之政如何?”又是一盏酒饮完,周文继续之前的话题。

    “先生是言内政还是言外政?”雍齿不说话,担心露丑,郑荣很自然的接过话头。

    “楚国乃天下之霸,内强于外,自然是内政。”周文语带责怪。他心里是有些看不起郑荣和雍齿的,换作以前,他怎会可能会接受他们的宴请?又怎可能会饮于这肮脏的酒肆?

    “仍是县尹封君之争。”郑荣回答的四平八稳,对雍齿来说像是点破了一层纸。

    “略有可教之处。”周文点头表示赞许。“县尹承包了县邑,又因战功新得封赏之地,已是尾大不掉。封君与其相斗,自要借助外力。且封君战无多得,便欲与鲁人一道,再复宗周……”

    “雍齿敢问先生。”雍齿对着周文揖礼,脸上发烫。他觉得自己结交宴饮了数百次,加起来也没有周文这几句话得益。

    “公子不必多礼。”周文又往喉咙里灌了一盏枣酒。

    “不知芈…芈氏为县邑仰或为封君?”雍齿嗓子发干,这句话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欲问芈氏,当问大王。”周文道。“大王是心向县尹,还是心向封君?”

    “这……”雍齿没有政治经验,他甚至不会用后世所说的‘阶级’分析政坛。‘阶级’不是马克思的发明,是转述了当时渐成雏形的社会学专用术语。‘阶级’的概念、针对各‘阶级’的研究很早以前就有了,但这往往是秘而不宣的政治经验,很少见诸文字。

    雍氏缺少的正是这种经验,如果不能正确把握这种经验,就会得出很多类似物理上永动机式的认知。比如:足智多谋的人同时非常勇敢、没有信仰(敬畏)的穷人比富人更有道德,诸如此类。周文的问题太过高深,雍齿回答不上来,郑荣也回答不上来。

    他们的反应早在周文预料之中,想到怎么也是受了人家的宴请,饮了人家的枣酒,周文咳嗽一声,醉醺醺道:“大王之心,自是向着县尹,大王亦欲使芈氏为县尹。王后之争,乃是县尹封君之争。其争不在它处,只在王后。芈女公子有孕,赵女若告庙合床,他日谁为太子,犹未可知。”

    兑了水的枣酒也是酒,不吃菜一直灌酒的周文很快就醉了。他喝醉的时候,城南幕府中,特意撇开左右二史的熊荆正注视身下的妻子给小熊荆穿上一件丑陋的外衣。

    “大王……”四个多月的肚子有些大了,早孕的呕吐也渐渐少了,芈玹笑嘻嘻的,她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衣服。

    “有何可笑。”熊荆一脸不乐意,芈玹的轻柔不免激起了他的欲望。“若是赢南也怀上子嗣,产下王子,你哭都来不及。”

    “玹儿知错了。”芈玹收敛了笑容。丈夫只宠爱她一人是幸福的,丈夫现在戴上羊肠缝制的外衣去临幸别的女子,她本应该忧虑。然而这件羊肠衣服的形状实在是太奇怪了,看到它她就会忍不住笑。

    “你还笑!”熊荆感觉下腹一阵燥热,他很想让妻子给自己服务一次,但想到要节制,于是使劲让自己去想血淋淋的战场,去想太庙里黑压压的神主,这才压下了这股燥热。

    “好了。”芈玹终于把衣服穿好了,小熊荆被羊肠衣服包裹着,看不到本来面目,乍看像裳里别了根大棍子。熊荆自己摸了几把,有些担心它在运动中破裂,这究竟不是橡胶,这是羊肠。

    “大王若是……”看着男人这样,担心他受罪的芈玹很想说赢南怀上子嗣那就怀上子嗣,她真的不在乎名位。“若是难受,便、便…大王宠幸彼等便是了。”

    “真是女人当家,房屋倒塌。”熊荆不屑。“这是斗争!非是请客吃饭。”

    “唯。”芈玹心中一热,不再说话。

    与赢南等人不告庙、不行合床礼是不行的,楚国最少这几个月要与诸国联盟,如此才能彻底占领巴蜀,并将秦军赶到秦岭以北。完成这一步,西线战事才能告一段落。合床时要不要欢好,这是一个问题,羊肠避孕衣是以防万一的措施。

    “当试试。”熊荆没看妻子的表情,感觉还行的他问向左右。“寡人的妾呢?”

    一妻多妾是楚人婚制,与赢南欢好违背夫妻之义,与妾欢好就不存在这个问题了。

    “禀大王,妾已带到。”长姜一说话,两个寺人便押着一个皮肤微黑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女子入帐看到熊荆下裳的大棍子就惊慌挣扎,嘴里直嚷嚷,喊的是谁也听不懂泰米尔语。这是被俘后送到郢都的潘地亚女王。

    “还矫情。”熊荆上去就狠狠抽了一记耳光,旁人迅速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