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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何事须击壤(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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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男子歌声忽然传来,声音并不高,却低沉有力,充满磁性和节奏,一下子便将青青吹得支离破碎跑调千里的笛声给扭转过来。那轻歌慢吟的声音仿佛有种奇异的魔力,如轻柔的夜风,轻轻吹过,便将她心头烦躁的情绪轻拂而去,让她安稳下来,终于慢慢跟上了他的节奏音律,笛声也跟着渐渐流畅起来,总算不再如撕裂般刺耳,勉强能听了。

    一曲终了,歌声方停,那人的笑声便传了过来。

    “怎么?这才多久,就不记得怎么吹了?”

    青青面色一沉,手中竹笛一挥,化作剑锋,一剑朝半空中刺了过去。

    “嗬!”刚要跳过来的孙奕之被这迎面一“剑”吓了一跳,偏偏他人在半空中,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若要强行避过,只怕自己就伤到了自己,干脆也不闪不避,直接迎了上去。

    青青见他压根不躲,反倒越发气恼,手腕一翻,竹笛向上一抬,“啪”地一声敲在他的肩膀上。孙奕之疼得呲牙咧嘴,却又算不得什么伤,只能苦笑着冲她伸出手,说道:“要不再打几下?消消气?”

    他这般“识趣”,青青反倒没了动手的意思,冷哼一声,说道:“你来干什么?看我是不是被阿娘责罚?好玩吗?”

    她听阿娘说起孙奕之前来拜访之事,虽然说得含糊不清,可她还记得孙武当日提起自家爹娘时的神色,后来阿娘也说过,孙大将军与她的祖母相识,虽说来往不多,可当初赵戬能拜在欧家学艺也是全托孙大将军的照顾。说到底,她家也曾受过孙大将军的恩惠,却没想到,她却成了害死孙大将军的帮凶。

    所幸那时她并未欧钺说动,反而三番两次地救了孙奕之,否则真是无颜以对了。

    可今日被范蠡“逼”着要想办法对付吴国的八武士,一转头就看到他终于来了,居然还是跟着吴国使者来看热闹的,她一下子就无名火起,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生气,只是看到他混若无事的模样,就越发生气。

    他真的觉得,自己被诸国间客软硬兼施地“围攻”,甚至被离锋求亲,被越王逼嫁,都是一场好看的“热闹”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孙奕之懊恼地低下头,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心中百转千回的念头,最后化作一声叹息,无奈地说道:“说看热闹,总好过说我想你吧?”

    “你想我?你想我干什么?想要回你家兵书?还是……”

    青青第一反应,便下意识地冲他吼了回去,刚气哼哼地说了两句,忽然回味过来,顿时面红过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喃喃地说道:“你……你你……刚才说什么?”

    最难说的第一句话已经说出口,孙奕之看到她呆呆的样子,反倒理直气壮起来,向前一步,歪着脑袋看着她,皱着眉说道:“先前我受了伤,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就在想你,想着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于是就活过来了。想见你,就来了。”

    青青第一次在他逼近的时候,后退了一步,手足无措地说道:“你……你不是说来看热闹的吗?”

    “那是借口。”孙奕之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退后,有些不满地伸手想要拉住她,“难道要我当着离锋的面说我想你吗?那多丢脸!”

    “丢脸?那你现在还说!”

    青青才觉得无比丢脸,这人一口一个想她,没脸没皮的样子,让人完全看不出他的话是真是假。可偏偏在他伸手的时候,她居然鬼使神差地僵在那儿,非但没有躲开,反倒被他抓住了自己的手,拉近了几分。

    明明她一脚就可以踢飞他,一剑就可以刺穿他,可这会儿被他的大手抓住手腕之时,她却像是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浑浑噩噩地被他拉到身边,呆呆地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只觉得他眼中似乎有两团火,点燃了她浑身上下的血液,让她整个人像是被煮熟的虾子,又红又热。

    孙奕之伸手之时,心里早已有再被她敲打得准备,可真的抓住她的手了,她的手腕纤细,手掌并不大,手指修长有力,却并不细腻柔嫩,掌心和指节都有薄薄的茧子,皮肤甚至有些粗糙,显然不是什么世家淑女应有的手,可那手掌不大不小的正好可以让他握在手中,将她拉近之后,甚至可以看到她忽然变红的面颊,连那双素来明澈如小鹿般的双眼中也多了层薄薄的水雾,虽称不上绝色美女,却也清丽可爱得想让人咬一口。

    他这么想着,也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呆呆地瞪着自己的眼睑上轻轻吻了一下。

    “啊!”青青如同被雷劈了一下似得,惊呼一声,一下甩脱了他的手,嗖地蹿了出去,连头也不回地飞身而去,那轻功施展到极限,直线朝着家中飞奔而去,连正门都不走,直接跳上墙头。

    “哈哈!”孙奕之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会落荒而逃,忍不住笑了笑,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青青,我明日会上门求亲的!”

    “噗通!——”

    青青自打学会轻功以来,第一次翻墙,还是翻自家墙头的时候,居然失足摔了下去,摔得虽然不重,可一想到背后那人还在盯着自己,就忍不住恼羞成怒,偏偏阿娘在房中安睡,她连骂回去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忍了又忍地压下火气,赶紧又翻窗进屋,回到自己房间,关好窗子,甩脱鞋上床便用被子将自己整个人裹在里面。

    可就算如此,她脑中依然回响着他方才说过的话,被他轻吻过的眼睑更是如同被烙铁烫了一般的火热,胸口的心跳快得不用手按都能看到那起伏不定的律动,心乱得如同一团麻,理不清,扯不断,可每一根头绪,都牵扯着他的一言一笑。

    秦易说离锋会来求亲,他也亲自来了,以一国公子的尊贵身份,亲口求娶于她,可她依然能够冷静从容地拒绝他,哪怕明知道他是为了帮她,满怀好意,诚意十足,她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这个家伙不过是跳出来唱了一曲《采薇》,说了句想她,就轻薄地动手动脚,她居然没一剑刺死他,自己还落荒而逃摔了个跟头,如今摸摸脸,脸上着了火般发烧,按按心口,心跳如擂鼓,她终于知道阿娘曾经说过的那种感觉,先前她连自己学的第一支笛曲都吹不出来,见到他就生气,是不是因为,其实她也想过他?

    这种陌生而新鲜的感觉,狼狈之余,也让她心生欢喜,偷偷地伸手摸摸自己的眼睑,又按了按心口,似乎想要让心跳平复下来,可一触到自己那发烫的眼睑时,似乎又想起他方才那轻轻的一吻,灼热而柔软的唇,一触既分,带着几分甜蜜,几分亲昵,是因为思念,还是因为喜欢?

    她这一夜彻底睡不着了,在床上翻来覆去,脑中之有一个念头,“他说要来求亲,他要来求亲!是真的吗?真的吗?”

    清晨第一声鸡鸣响起,青青就一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烧水煮粥做饭,等韩薇起身时,她已经将摆好了早饭,自己却蹲在院子里劈柴。她的剑法凌厉,这劈柴的手法更是精准熟练,柴刀在她手中轻若无物,看似漫不经心地随手一挥,这一刀下去,木柴便被从中间劈开,一刀两断,每一根木柴的长度几乎都分毫不差,似乎就算闭上眼睛,也不会有任何差错。

    韩薇见她如此勤快,只当她只知错改过,也没去管她,自行洗漱过后,便叫她进屋吃饭。平日问晷也会过来吃饭,可昨日他帮着青青蒙混出门,也被韩薇训了一番,这会儿就没敢过来。反倒让她们母女难得清净地吃了顿早饭。

    只是看到女儿老老实实地呆在家中,非但没有受罚的委屈和抵触情绪,反倒从一大早就神不守舍的模样,让韩薇有些纳闷起来,第一次看到女儿时而发呆,时而自己偷偷脸红微笑,眼睛亮晶晶的,眼神却比昔日的纯净无暇多了几分妩媚,一改平日假小子的模样,多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却让她心一沉,知道自己最怕的事终于还是来了。

    她并非没想过女儿终究要嫁人,哪怕她平日嘴里喊着不嫁不嫁,要守着阿娘一辈子,可年龄到了,莫说她不能留,就连王法也容不得她留着女儿不嫁。只是高如离锋这般她不敢攀附,低门小户只怕又不喜青青这般性子,她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然左右为难,却不想只因女儿身怀绝技,又沾上了孙武兵书,不单单被诸国间客觊觎,如今连越王都要亲自指婚,将她留在越国。

    昨晚青青送她回房后,她一觉睡到天亮,连梦都没做一个,醒来之后,终于明白是女儿动了手脚。她不在家的时候,韩薇几乎夜夜难以入睡,可女儿一在家,只要轻轻按摩推拿几下,她便会很快入睡,雷打不动。

    显然,在她睡着之后,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青青一夜之间突然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韩薇担忧地看着女儿,这种忽呆忽笑得情绪,她也曾有过。如她这般十五六岁的小女儿家,患得患失,喜怒无常的,只有一个原因。

    心动了,情生了,终于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