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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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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粉红色是真真最喜欢的颜色,衬衣、发卡、裙子,甚至小皮鞋,统统都是粉红色的。

    穿裙子时,王雨脑子里突然闪过昨夜做的梦,不悦地将那件粉红色的小裙子团起来,转身去衣柜里拿别的裙子。

    “不嘛妈妈,我就要穿这条裙子,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

    真真叫嚷着,跺起了脚,小小的嘴巴撅得能挂一个油瓶。

    王雨被她那副可爱的小模样给逗乐了,心里暗怪自己太神经,不就是一个梦嘛!一边给女儿把裙子套上,一边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在幼儿园乖乖的啊,放学妈妈第一个去接你。”

    “嗯,妈妈再见!”

    女儿乖巧地跟她挥挥手,灿烂的阳光下,像一个闪闪发光的小天使。

    王雨笑着跟女儿挥手,一丝不祥的感觉却又涌上心头,怎么那么像昨夜的梦?她摇摇头,骑上电动车去单位上班。

    王雨在北川县城一所小学任教,三年级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孩子们都很喜欢这个能跟他们打成一片的孩子王。

    中午燥热异常,王雨在教职工宿舍躺了半个钟头没睡着,索性爬起来到办公室备课,下午头两节课是她的。

    地震来的时候,王雨正在写板书,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她晕了一下,身体跟着晃了晃,手里的粉笔“啪”地断了,黑板上的粉笔灰像雪花一样扑簌簌地落下。她马上反应过来,是地震,她小时候常听父母说起唐山那次大地震。

    “同学们,地震了!大家不要慌,马上排成队,赶紧下楼!书包不要拿了,什么东西都别拿了,赶紧的!”

    王雨像农村的放羊倌一样,一个一个地将懵懵懂懂的孩子们从二楼教室赶到操场上,一数人头,45个孩子缺了1个,对,那个拉肚子的陈小红去厕所了。

    她叮嘱孩子们呆在操场上千万别乱跑,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到操场旁边的厕所,将吓得提不上裤子的陈小红老鹰捉小鸡一样拎出来。

    好像是成千上万的装甲车从远处开过来,大地深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只不过三两分钟的功夫,隐隐约约的晃动已经变成了天昏地暗的剧烈颤抖,大地被撕裂成一条条巨大的伤口。

    王雨和孩子们眼睁睁看着教学楼歪歪扭扭地坍塌下来,孩子们站立不稳,趴的趴,坐的坐,全都吓得哇哇大哭,三三两两地抱在一起。

    操场很快被孩子们挤满,王雨将45个孩子交待给别的老师,转身向校门跑去。

    她还有一个孩子,真真。

    然而,她再也没有看见她,那个穿粉红色小裙子的女儿。

    幼儿园在一座高大的居民楼旁,整个被埋在了下面。

    王雨在一片废墟中发疯地挖,一双手全是血。

    天空响起炸雷,大雨倾盆而降,像老天爷的眼泪。

    通讯恢复后,王雨手机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孙海涛的。听到老公的声音,她对着手机哭得喘不过气。

    她终于哭了出来,3天了,她不吃不喝一言不发,目光呆滞眼神涣散,救援人员还以为她得了应激性精神异常。

    山体滑坡,道路中断,孙海涛7天后才回到北川。

    怀里还抱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小女婴。

    一进帐篷,孙海涛就跪在了王雨的面前。

    “求你,收下她。”

    孙海涛低着头,声音干涩暗哑,头顶的头发全白了,一根根支棱着。

    王雨伸手将婴儿抱过来,不知世事的小婴儿安详地睡着,双眼紧闭,两排弯弯的长睫毛像小扇子一样,让她又想起那个不曾从心底隐去的女儿。

    她的眼泪一滴滴掉到婴儿粉嫩的脸蛋上,小家伙仿佛在睡梦中感觉到凉意,身子打了个激灵,长长的睫毛像蝴蝶的翅膀一样一颤一颤的,却没有睁眼。

    她,她是......?

    王雨凝视着怀中的婴儿,心想,一定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吧?她心如刀绞。

    “王雨,我,我对不起你,她,她是我和陈萌的孩子。”

    孙海涛说着,双手捂住了脸,泪从指缝间汨汨而下。

    王雨不说话,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珠死死地盯着他。

    “陈萌是我的同事,我俩日久生情,有了这个孩子......地震时,她用自己的命保住了这个孩子......王雨,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无论如何,求你,留下她。”

    孙海涛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的,虚幻而飘渺。

    夜色寂寂,虫鸣唧唧,下了几天的暴雨终于停了,昏黄的灯火点亮了一顶顶白色的帐篷。

    万籁俱静,是那种地狱般的死静。偶有三三两两的几个人在帐篷附近烧纸,火光映照着人,像恍惚的鬼影,燃烧过的灰烬被风吹起,似黑色的蝴蝶。

    王雨躺在垫子上,翻来覆去,刚要迷糊着就被噩梦惊醒。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个晚上能入睡,总是刚刚犯混沌就腾地一下惊醒,像被鬼附了身。

    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她甚至不敢叫女儿的名字,那个名字让她心痛得不能呼吸,她不敢叫。

    她又想起那个噩梦,朝自己胸口狠狠地打,一拳又一拳,我怎么这么蠢?老天爷已经托梦给我了,我却没有将你带在身边。如果那天早晨,我没有送你去幼儿园;如果那天早晨,我将你带在身边,是不是我们母女就不会阴阳永隔?

    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害了你!

    泪水无声地淌下来,在她的脸上洇成一片海。

    孙海涛默默地转过身来,伸手去搂她,她却一缩肩膀,挪开了身子。

    她本来以为他和自己有共同的悲哀,她本来以为他和自己心心相印,可以一起面对命运的无常,可是,原来他和自己并不同途。

    他此时就在身边,她却第一次觉得离他那么遥远,遥远而陌生。

    帐篷外,有人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慢慢地,哭声蔓延开来,像水面上的涟漪。

    今天是头七,那个小小的人儿,你在哪儿?

    恍恍惚惚中,她拉着女儿的手在一片混沌的大雾中走,什么都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