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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铃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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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事总算讲完了,我的心情也基本差到了极点,托着酒杯的手有些微酸,于是,赶紧把酒倒进了嘴里,一口吞了下去,像是希望它能浇熄胸中那团不明因由就滚滚翻腾的热血一样。

    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榻边了,环视一圈也没看到她,想必是哭得太伤心,泪水花了妆容,去后面洗脸了。

    张临凡从开始听到现在,一直凝视着手中的酒杯,一派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样子,时不时的还会抬起眼来,用一种极为审视的目光看看我。

    我也不说话,只是继续喝着酒,心若止水一般的平静了下来。

    终于,在墙角座钟敲响了十一下的时候,他缓缓开了口:“你身为大地之母,为何连一个弱女子都保护不了,竟然眼睁睁的看着她死,是不是太过不尽人情了?”

    这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似曾相识的感觉又多了几分。那些年前,曾经有一个人身着蓝紫色长袍,手持锃亮宝剑,头束琉金冠,对我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此过经年,他又身在何处呢?

    “临凡你想错了!”琳儿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脸已经洗得干干净净,不带一点脂粉气息,却仍然明丽可人,“你以为我家小姐不想么?但是,那些因为情成痴,又由痴入魔的人,是救不了的,其实死,对于她们来说,比活更痛快一些的!”她的声音小小的,不见了平日里的聒噪,听上去懂事极了。

    叹了一口气,张临凡并没有反驳她,却也没有赞同的意思,而是站起身来,把杯中的酒喝尽,道:“时间也不早了,谢谢你们带给我的精彩故事,那天心琵琶也算是回到了知情人的手中!”说着话,他人已经到了店门口,“改天,我再来你这里讨酒喝!”

    还没等我们俩跟他道个别的工夫,门上风铃只轻响了一声,人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公主,你为什么不解释?”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琳儿一边有些气恼的问道,“那家伙竟然会这么说你,他一个凡人又懂得什么!”

    站起身来缓缓移动着脚步,我淡然一笑,道:“既然知道他不懂,又何必解释呢?徒费了些口舌,也会让他觉得我矫情!”

    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她幽幽的叨念了一句:“若是换了宿阳,他一定能明白的!”

    这个名字直教我的心又兀的疼了起来,抬起手来捂住了心口处,脚步停顿了一下,跟着快速走进了后堂。

    回了自己的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何时睡着的,我自己不大清楚,但是,现在我醒了,而且因为哭的缘故,太阳穴处一跳一跳的疼,一坐起身来天旋地转,有一种恶心欲吐的感觉。

    “公主,你醒了么?”门被敲响了,是琳儿的声音。

    “嗯!”下了床应了一声,我走进了浴室,“你先去把店开了吧,我一会儿就来!”

    门外没了声音,只有脚步声越走越远,看来她去开店了。

    洗了个澡,换了一身棉布的衣服,我就走了出来,却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榻上正在喝茶的女人——

    一袭干练的职业装,高高束起的利落马尾,气息深厚,一双修长白晳的手,时不时的会扶一扶小巧鼻梁上的眼镜。

    虽然这张脸于我来说是陌生的,只不过,再怎么改变容貌那眼神终是变不了的,所以,我一眼便认出是故人来了。

    “故人到访,怎么就不提前吱一声,好叫我有个准备!”坐到她身边,我无奈的添了杯茶,“也亏得今天备下这玫瑰茄,要不然,只能让你喝白开水了!”说完,我掩住了嘴巴笑了笑。

    “女娲娘娘好眼力,我都换了这般模样,你竟还认得出!”榻上美人调整了坐姿,面向我露出了迷人又灿烂的笑容,“这琳儿姑娘,可是没看出来呢!”

    被这么一说,琳儿一下子羞红了小脸,扁着小嘴儿嘟哝着:“那,谁叫铃兰姐要换样子,还越换越美了!”

    她叫铃兰,我认识她的时候,还是一千五百前,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亦或者以为自己是个普通人而已。

    那时,正值东汉末年,洛阳城被损毁得满目疮痍,我便携了琳儿,把店铺迁到了山阳县,就是现在的河南省辉县西北一带,也正是在那里,才有幸结识了铃兰。

    ......

    找到门面落了脚,我的琴乐声嚣便又重打锣鼓另开张了。尽管这个时代动荡不安,但总还是会有些文人雅士,三不五的来光顾,日子总还算不会无聊。

    这山阳县虽然不大,却也很是出名的!

    倒并不是因为其怀抱着秀美山川,亦或者内藏着名胜古迹,而是这里住着那传说中的“竹林七贤”——嵇康、刘伶、阮籍、山涛、向秀、王戎还有阮咸!

    提及这七个人,便不得不说这个年代的混乱,国家山河破碎如镜般分裂着,政治自不用说更是一团混乱。百姓们的生活,却相对有着另一番景象,文人墨客层出不穷,虽是人心惶惶,却也自由自在。

    店子才开起来的不久,竟不知怎的,被好些人误会成了酒馆,弄得琳儿天天要解释不知道多少次。许是那酒鬼刘伶,终日拉着他的好友,泡在我店里讨要酒吃,才闹得这样的误会。

    这不,他现下里,正和那嵇康大眼瞪着小眼,活像对儿就要掐起来的乌眼鸡,就差后脖颈上没有倒竖起羽毛来了。

    说起他们俩人,我就不禁莞尔而笑——

    那嵇康本是个官拜散大夫的仕途之人,却偏偏政见与朝野不合,罢了官职来到这穷乡僻壤,整天丁丁当当的打起铁来,有人喜欢便赠予了去,也不收银子,所以常常弄得捉襟见肘;而那刘伶,自不用说,分明就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酒鬼,这里的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他常常光着身子在家中饮酒,若是被旁的人看了去,不但不知羞,反而还要振振有词的奚落别人几句。

    琳儿常常会骂他们不应当叫什么“竹林七贤”,而是应该叫“竹林七大闲人”!

    “你说那铃兰姑娘,怎的就看上了那个穷酸?”嵇康喝了一口酒,大剌剌的脱了鞋袜踩在了我的榻上,“可惜了!”

    “你这个穷酸,竟还要笑话别人么?”刘伶把杯中物饮尽,打了个酒嗝,顺手从我挂在一边的提篮里捞出一块点心,大大方方的吃了起来,“人家便是不从良,也不是你这厮消受得起的!”

    琳儿一见,上前便夺:“你这人好厚的脸皮,不问一句就吃,可还懂点规矩么?”说是抢,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毕竟,他已咬了大半,抢回来也没用了。

    刘伶大笑,对她摆了摆手,道:“琳儿姑娘这可实在冤了我了,是才听得这提篮声声道重哭得甚是伤心,才吃它一两个点心,好叫它不再这般辛苦!”说着,这次竟又捞了两个,一个自己吃,另一个给了嵇康。

    琳儿气得白眼直翻,却也不好发作,于是只得离开那边进了后堂,一副爱怎的就怎的的样子。

    店里头正热闹着,店门却突然被拍得山响了起来,跟着便是一个人夺门而入,一边往那榻下面钻着,一边不停念道:“姑娘且容小生躲一躲,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打量了一下这个人,我发现倒像个文生公子,一副典型的书生打扮,趴在我店中榻下,死死贴着墙,连个大气也不敢出,若不知道的,定不会想到那里还藏着这么一位。

    榻上的嵇康和刘伶虽是诧异,却也不知道应该做何,便继续喝酒行令,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一般。

    琳儿不干了,跑出来就拖拽那人的腿:“我家铺子又不是给你躲猫猫的,你给我出去,出去!”

    用力的摆脱着她,那人忙不迭的求着:“姑娘姑娘,在下实在不是坏人,只不过是有人在四处寻我,才暂且在姑娘的宝店里藏身的!”他说着,似乎在往外看,像是担心什么人一样,“等会儿 ,若有人来寻我,特别是女人,几位万万不可说见过我啊!”许是嘱咐完了,他整个人就缩进榻下。

    风铃声响,店门再次被打开。一抹新鲜的鹅黄色纱裙在我眼前一亮,一个脸上蒙着薄纱的女子,莲步款款轻盈的踏入了店中。

    “请问,姑娘,方才可曾有人进了你店中么?”

    正拨弄着算盘,听她这么一问,我便停下手指,想着这来人还真是快,却不想会是这么一个声音纤柔,身段婀娜,优雅大方的主儿。

    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继续拨弄算盘,我既不回答也不再看她。

    那人儿果然急切了起来,上前把我的腕子抓住,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我求你了,姑娘,我亲眼看见他进了你的店来,你一定知道的,求你了,就让他出来见我,就让洛公子出来见我吧!”

    触碰到皮肤的手,叫我心中一凛,怎就这般冰冷呢?却再一看,那哪里还能叫手,分明就是扭曲变形的一双枯爪。

    “我真的寻了他许久,今儿个好不容易见着,却不想......”这鹅黄纱裙的人儿沉声了下去,手也松开了,眼神自焦急转为了黯淡,那两只形如枯爪般的手也放了下来,就垂在身体的两侧,若隐若现在那宽大的衣袖中,竟让人觉得更加恐怖。

    一息风自没有掩实的门缝里卷了进来,刮掉了她脸上的薄纱,竟露出了张甚是美艳动人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