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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被你伤了我也高兴。”上凤嬉皮笑脸道。
“以后可不许这样了！”我从印伽里拿出小瓷罐子来递给他，“喏。”
“这是什么？”上凤打开盖子，眼睛一亮，拈了颗杨梅丢进嘴里，笑道，“就知道阿瑾你最疼我！”
一袭修身的长袍裹出的硕长身影在风声猎猎作响的礁石上，隐约显出一股气势。他笑着望我，我却一时有些看不懂他，或者说，我从未看懂过他。我在心中微微一叹，同他一起靠在礁石上闲坐了许久，直等到日暮西沉的时候，我终于开了口，“你是不是同邪灵鬼族的人有关联？”
听见这话，上凤愣住，他看向阿瑾，眸中露出两道探究的视线。她正静静的望着自己，清若秋水的目光里，有担忧有疑惑。
他转过脸，看向浪潮。半晌，终是叹了一口气道，“阿瑾，我有苦衷。”
“你的术法都是邪灵鬼族教你的？”
“……是。”
“上凤，你不会被他们诓哄了罢！”我觉得这条最有可能。
“其实邪灵鬼族并不是你们想像的那般不堪。”昔年，邪灵鬼族放出了九头恶鸟作乱南方，他们凤族前去应战，后又被九头鸟追杀，所以才会有如今这般凋零。他原先一直这样认为，也一直这样恨着邪灵鬼族。他花费了许多年的功夫，终于寻到鬼族的巢穴。他以为自己可以报仇，可笑的是，他的那几两术法却敌不过几个宫门守卫！他被绑去鬼王面前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必是难逃一死。其实他死了倒没什么，只是可怜了失去双手又看不见的阿弟没人去照顾。
只是很意外的，鬼王并没有处死他，只是问他一句，“为什么九天不管你们？”
他默着不说话，或者说，他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啊！九天为什么不管他们凤族？他们全族为九天拼了命！为什么九天不管他们？反倒任凭九头鸟族多年追杀他们？！他不明白！
鬼王却说，“我来告诉你为何，因为你们在九天眼中只不过是棋子，一枚可以丢弃的棋子。他们并不会花力气保护你们这样一颗棋子。”
“你是不是恨我？恨我放出了九头恶鸟？”
“我告诉你，我将九头鸟放出来，为的是九天，却不是为了对付你们。鸑鷟，一直以来，你恨错了人。”
后来……鬼王不但没有处死他，还放了他，并且收他做了义子，给他和阿弟在王城寻了安身住处，又教他术法……
“从前我也像大多数人那样，以为世间的一切事情总有对错，总有好坏。可现在却知道，好人坏人其实并无什么区别。就像一件事，没有绝对的对与错。”
他从礁石上站起来，“原谅我……我不能说太多……请你为我守住秘密可好？我发誓……我上凤纵然会伤害千万人，也绝不会伤害你一分！”
我跟着站起身，静静的瞧着他。“你会伤害别人吗？”
“……”
晚上睡觉的时候，心里难安。难安的是上凤亲口承认他同邪灵鬼族的关联。难安的是我到底要不要为他守住这个秘密，我是不是在纵容他？可我若将此事说出去，难保九天那里不会立刻将他带走！我翻来覆去忧思了一整夜。
第二日一早，如往常般推门出去上早课。猛然看见上凤背对着我屋门，站在花架那里瞧着上头的几盆花草，正瞧得出神。早风有些大，他那一身淡清素面圆领长袍在风里晃颤，我瞧着竟有些心酸。轻轻一声，“上凤？”
他转过身来，瞧了她一会儿，轻轻一句，“阿瑾，我要走了。”他看着她，他知道她向来关心自己，更是知道她向来将自己当哥哥般照顾……他原本完成任务后便可以早早离开，但他留了下来，是因为她在这里。
他想了一整夜。他知道她的为难，他不愿她为难。所以……还是早些离去的好。
“你要走？你去哪里？”我有些没反应过来。
他望着她，扯出一抹笑来，“我回邪灵鬼族那里……或许再见面的时候，我便是九天的敌人了。”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凤绣石青色锦袋递给她，“这个绣袋是我娘亲留给我的，现在送给你。”
我愣愣将袋子接过，看见里面静静躺着一根羽毛，一根有着紫色泽光的羽毛，“好漂亮的羽毛！”
“这是我的心口羽，留给你做个念想。”他看着她，目光有些哀伤。
“……”我差点忘了上凤的原身是一只凤鸟，凤族有五脉，他属鸑鷟一脉，是天上地下最后一只紫鸑鷟，这一根紫色羽毛便是他的。“好看是好看，可你从心口拔下来，难道不疼吗？”我伸出手来敲了敲他的头。
“阿瑾，我喜欢你……”他见阿瑾的唇瓣动了动，似是要说什么，他急着将话说完，“从前炎华在这里，你的心一直放在他身上。现在他走了，你的心也并没有到我这里。我想，我再留下来，也是可笑。”他自嘲一笑后，道，“昨日你问我是否同邪灵鬼族有所关联，我骗其他人，也终究不会骗你。
现下你知道这件事，必定为难，我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以后我可以去哪里寻你呢？”我眼中泛酸，他这般体谅我，为了不让我处于两难境地，现在就要离开，“以后我若是想你了怎么办？”
“……这根羽毛别弄丢了。”他看着阿瑾小心翼翼的将羽毛轻轻收回锦袋里，喉咙一阵发紧，酸涩道，“阿瑾，我可以抱一抱你吗？”
见他那般伤心模样，我向前先一步抱住他，忍住眼泪，道，“上凤，你非得要离开吗？”
上凤轻轻拥住她，“你的宵炼师父早就对我有所怀疑。我离开，对我们大家都好。”两片唇在她的发丝上落下轻轻一吻，松开怀中他一直那样喜爱的女子，“我走了。”
上凤忽的遁跃到前方，几下便消失不见。
其实我心里很内疚，方才那会儿，我想过千百个可能，若我没有挑明，上凤是不是就不会离开？若我方才挽留，他是不是也不会离开？若我好好劝他，他是不是就会离开邪灵鬼族？……在我眼里，他始终是当初那个会红着脸唤我的模样。我很内疚，我觉得是我将他赶了出去。
晨起的早课，是宵炼师父的课。难得的，也有他为我们在学堂里讲述术法理论的时候。原以为他不是个多爱说话的，训练起我们来，也是能动手绝不动口的，但他的理论课，竟讲论的很是精彩。一趟课毕，离吃饭的时间还有点距离，师兄师姐们便聚在一处讨论方才的理论，大多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我凑去听了会儿，着实提不起更多兴趣，便默默退出人群，去了后海的崖石边。上凤曾在这里偷偷习练术法。
上凤的离开，让我心里很难受，我总觉得是自个儿将他逼走的。他一个人那么可怜，好容易有我们这些朋友，现在却不得不离开。
心里正懊悔着。旁边的崖石上，却忽然有人坐下。惊疑的望过去，竟是宵炼师父。他上完课不回他的华光殿，到这里来作甚？
我这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见他过来，便想离开。
宵炼却拉住我，我瞪了瞪他。“宵炼师父！”
“我便这样让你厌烦？”一双琥珀色的眸子一动不动的望着她，酝着一丝怒意。见她心情不好，便松开手，和缓道，“留下来陪我，可好？”
见宵炼师父竟也有软言相求的时候，我心里一软，便同他坐在崖边静静吹了一会儿海风。
半晌后，宵炼开口道，“唱首歌给我听吧。”
“……”我在心里哼了一声，懒懒道，“没心情。”
“没关系，我这会儿心情还不错。”
“……”听见他这般厚脸皮的话，我转过脸来瞪着他，他正望着脚底下翻腾不休的海水静静出神。他这一张面容其实长得俊美非常，可他往常那副喜怒无常的性子可真是叫人消受不了。概以往常弟子们见着他这副面容，总是低眉垂首的先想着自个儿近期有无犯了错，会不会叫他抓住什么把柄。是以，着实很少有人见了他，却将自个儿眼睛放在这副面貌上。
心里虽然不大愿意，可我毕竟在他这里修习，怎么着也得顺他的意不是？于是瞪过他之后，便对着沧海轻轻唱道——
“大寒夜,山那头,彤云出岫。
小炉边,唱首歌谣,烫壶酒。
白露前,麦未熟,恰是初秋。
约临走,唱首歌谣,烫壶酒。
风欲暖,初成蕊,草未凋,又抽穗。
露尚稀,叶已翠,山中流转又几岁?
……”
从前我央着清胥师父唱歌与我听的时候，总喜欢跟着一起哼唱，有时候师父见我在一旁唱的欢快，便会停下来静静听我唱，我记得师父那时候最喜欢对我微笑……而宵炼师父，大多时候却是一副阴晴性子，阴的时候常常罚我，晴的时候又常常捉弄我！我从没见过像他这般奇怪的人，明明可以回九天承接高位仙职，却对这些不屑一顾。明明可以笑得那样好看，却成天抿着唇角，像是我们都欠他许多银两似的。
我转过脸来望着他，他的面容在近午的日光下，与万顷沉碧的四海，与广阔湛蓝的天空，与巍然苍翠的山脉，合成一幅难描难绘的绝妙画作。那是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华贵耀。